除夕夜（下）

说走咱就走啊。

林慕和顾放走得很干脆。

其实，林慕对这个“沈夫人”很好奇，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就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团。而顾放对这家子的内事并不感兴趣，从当下看，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从宫里出来，小雪初霁，天上星光如许，漫漫如星河。地上鞭炮的碎屑落在雪上，点点似红梅。

大年三十，大部分店铺已经收摊关门，但也有部分商贩在天寒地冻中锲而不舍地揽客。

团圆的除夕夜，街上皆是行色匆匆的行人。偶有几个都是拿着炮仗嬉闹的孩童，还有几个在酒肆赌场的大人，或是神色颓丧打算一醉解千愁，或是目光炙热准备赢一把年底翻盘。

远看宫门重重，城墙巍峨，近观灯笼暖黄，一路烟火。

可吸引林慕和顾放的，是隔着老远就飘出来的食物香气。

香气来源于一个硕大的汤锅。

那是一个用棚子支撑起来的摊铺，街边摆着五六张桌子。

两人走近一瞧，案上整整齐齐码着羊肠，肠外有一层白油，如同白霜。旁边置一木牌，潦草地写着五个字，“旋煎羊白肠”。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妇，“你们来一碗吗？”

林慕很豪气，“来两碗吧。”

顾放压低声，“霸王餐？”

林慕端端正正坐下，一副财大气粗地样子，“刚刚便宜老爹给我了好几两银子。”

本来两人以为写着“旋煎”是食物应该是油炸的，没想到实际上是将羊肠放入笊篱，再在滚汤中稍微煮一煮，摊主就熟练地捞上来放进碗里，又加上几勺汤水，顺手撒了些葱花。

羊膻的香气扑鼻而来。

林慕执筷凑到嘴前吹了吹，等热气去了些才送入口里——羊白肠爽滑劲道，有嚼劲却不拧巴，最原始的食物鲜香混合着汤汁一同充斥在舌尖。

吃完羊肠再喝汤，一碗下去，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

林慕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有空往对面坐的顾放看去，见他仍在细嚼慢咽地吃，神色之间像只餍足的狐狸。

“店家，再来壶酒吧。”林慕摆摆手。

酒上得很快，是个粗陶制成的酒坛，摊主不好意思地说，“看两位衣着不凡，不过我的店里只有这粗酒。”

林慕很随意，“没事没事。”

说完就往自己的小碗里倒了进去——因为店里只有碗。

顾放此时喝完最后一口汤，擡头看着对面兴致高昂的少年。

他的眉目之间还带着稚气，一双眼睛极大，也极亮，便是羊肠汤氤氲而上热气为长睫毛镀上一层雾霜，也没掩盖住眼睛的光亮，顾盼之间眼波灵动。圆嘟嘟的小脸上有未褪的婴儿肥，脸颊红通通地——这红晕许是因为刚吃完热食，许是因为那盏御酒。

少年眉开眼笑的托起酒碗，打算一饮而尽——薄红的唇下露出如瓷的白牙，小小地，却很整齐，看着极为乖巧，只是再望过去，四颗虎牙又尖又锐，分明招摇着孩子般的张扬和野性。

嗯，一只小野兔。

顾放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人的年纪还这么小……

他下意识地附上了林慕的手。

林慕擡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顾放不动声色地移开手，顺势把酒坛拿过来，给自己倒了一碗，头也不擡地淡淡问，“喝酒？你成年了吗？”

林慕一愣，眼珠子乱转地算了一通，“过完今天才成年。”

顾放喝了一口，被味道刺激地微微皱眉，“那过完今天你再喝。”

林慕不能理解，“大殿上赐酒我就喝了啊。”

顾放顿了顿，过了半晌才看他，灯笼的光晕倒映在他的眼里，那双迷离的桃花眼衬着温暖的烟火，难得能从其中窥见一丝真实的情绪。

他说，“这不一样。”

林慕问，“有什么不一样？”

顾放的指腹摩挲着碗沿，答得漫不经心，“御酒只能喝没得选择，现在你可以选择。”

林慕理所当然道，“那我选择喝啊。”

顾放笑了一声，“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哎我说，不是……”林慕不可思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放一怔。

林慕说得对，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啧，喝了一口酒就头脑发昏，大概是酒量变差？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