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事情要追溯到两炷香之前。
“我不觉得和你之间还有何事可聊。”慈江捋须,眯起眼审视眼前人。
听看管和尚说,世子要见他,他不屑一顾之馀,却也有些诧异,便也过来了一趟。
林慕看了看四周严阵以待丶孔武有力的和尚,道,“你知道我不会武,派这么多人跟着,还怕我能向你下手吗?”
“鱼死网破或许能搏一线生机,还是说,你想向我求饶?”慈江摇头,“无论你说的天花乱坠,都没什么用,我劝你省省力气。”
林慕垂眼,不辨神色,“都不是,我和你说的,是另外一事。”
慈江被激起了几分兴致,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先退出去。
有和尚不放心地看了林慕一眼,欲言又止,慈江不甚在意地道,“凭他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和尚们互视一眼,沉默地走出阁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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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到梅雨时节,天气闷热得紧,慈江心中的浮躁也不断扩大。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翠绿的绢丝袍子,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束发,远看过去如郁郁葱葱的修竹,又或是一抹柳枝新绿,悄然衍生出无尽的盎然生机。只是仔细看,会发现少年的头发黏腻在一处,衣服也有氤氲的水渍,半垂的脸很苍白,眼下乌青一片,总是带着三分喜色的唇紧紧抿着,整个人颇为狼狈。但一双眼眸,直直盯着人瞧时,如凌凌的水,澹澹的光,慢慢涤荡出少年的倔强和意气。
慈江无心看他,开门见山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你的师兄慈航,是你杀的吧?”林慕说。
一言,石破天惊。
然而慈江并未有半分动容,“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林慕便知,自己的推断对了。
他捋着已知消息,试图解开一环又一环的乱相,“你知道去神仙岭烧罂粟田的人是顾放,他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分神去杀慈航?再说我和杜允之,昨晚的刺客是你们的人吧,你一直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又怎么会在一大早堵我们,认为我们是凶手?”
慈江甚至笑了,“你这故事听着还算有趣。”
“追凶是假,想借这个由头除去我们是真。”林慕的手指摩挲着袖子的边缘,“不过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一开始拦住慈航,不让他和我们接线便是了。”
他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是了,慈航是你掌教师兄,他有什么想法,你也阻止不了,恰好趁着这个机会,不仅可以夺了掌教的位置,还能扫除我们这群祸害,也算是一石二鸟。”
慈江感兴趣地插了句,“然后呢?”
“你承认了?”林慕看他。
“事无不可对人言。”慈江坦然道,“何况还是个死人。”
对上怜悯如看死物的目光,林慕一惊,后背激出细细密密的汗,袖子里的手攥紧了,表面却平静地笑笑,“我有个问题。”
慈江大度地道,“你说。”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以扶持无虚教为佛教正统为由,暗探江南大旱之实的?”林慕问,“我想即便杜允之和你们表露了身份,他的目的也只是想要我的命,不代表之前我们提出的事情有假,毕竟当时杜允之也一直在场。更重要的是,如果你们与杜家站队,傅家和杜家本就是同气连枝,你对我出手,又是为什么?”
“好问题。”慈江缓缓呷了一口茶,“你小小年纪能见一叶而知秋,实属不易,不若你再猜猜?兴许能打动我……”
他搁下茶盏,笑道,“好好说,给你留个全尸。”
慈江心里泛起浅淡的不忍,这么聪明的少年倒是极为少见,他一向厌恶驽钝之人,无虚教里有他瞧得上的便是极少,这么久以来,难得遇上一个合他心意的聪明人。
不过,终究是要死的。
他如同站在高耸入云的高塔,俯视着底端奋力求生的蝼蚁。
少年与他讲那么多,他认为,无非是想拖延时间,等他的同伴来救他。可正如他自己所说,凶手就坐在他面前,无论他的同伴编出怎样天花乱坠的谎言,他仅需一个“不是”,就能轻巧打发。
距离约定的半日,已为时不多了。
或许他的同伴也不会来。
谁都是惜命的。
慈江已经开始想,等结果了这少年,便派人去将这群人一网打尽,让他们知道,句章丶甚至是明州丶大到江南,不是年轻人能凭一腔勇气去胡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