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江南一行,他被任命为监察刺史——江南大旱来得真是时候,若他能从中做出实绩,就算以后出了舞弊案,他也能被豁免罢?
他得抓住机会,向皇帝投诚。
反正傅则渊和顾放二人,本就很讨厌,处处出风头,又看不上自己。
......
杜允之思绪万千,却听裴煜说话了。
具体来说,是向他抛出一个诱饵。
“朕听闻,科举主考官成莫知,是杜氏门人。”
他脑中嗡嗡作响,心却平静了下来——终于来了。
世上有很多偶然,可当偶然接踵而至,便是精心布置的必然。
原来,他的利用价值,就在此处。
他想放声大笑,但嘴角重于千斤,扬不起半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陛下是想让罪臣检举自己的座师泄题吗?”
裴煜道,“大胆!查案是大理寺的事,朕如何得知?”
杜允之缄默不语。
裴煜身边的内侍见此,悄悄上前提点,“小杜大人,这可是陛下的恩赐!您若能作证呈堂,也算是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杜允之自言自语,又重复了一遍。
“是极!”内侍觑着他的神色,继续说,“您私自出狱,既是死罪,也祸及家人呐。”
杜允之讽然道,“我检举成大人便不是祸及家人了?”
内侍被他顶得一噎,远远望着皇帝不辨神色的面容,也不知听见了多少,不由加了把火,意图速战速决,“容奴才说句不好听的,杜家所行之事,本就.....形同谋逆。”
杜允之僵住身形。
内侍惯会察言观色,趁机怀柔道,“小杜大人看得分明,早早投效陛下,而陛下也非不念旧情之人。此案过后,过上几年,陛下再寻个由头,将您叙复,不是皆大欢喜吗?”
杜允之意味不明地笑笑,并不作答。
内侍见他垂着头,暗忖言尽于此,也该聊透了,便恭手退回裴煜身边。
裴煜的面容一半被几缕透过的光线点亮,一半隐在漆黑的阴影里,他似是胸有成竹,很有耐心地等着。
杜允之终于开口了,“陛下。”
裴煜半垂着眼,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却听他涩然嘲道,“我虽不成器,但到底是个世族子弟啊。”
裴煜的笑还未展开,便消散了,他隐隐察觉到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或许在您眼中,世家早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欲除之而后快,其中原因我并非不清楚,在太学的几年,我也看得分明,寒门中不乏优异的学子,而您将沈相立为院长,对寒门拔擢之意天下皆知。”杜允之坦然剖陈,“我想出人头地,以为并不在乎什么高门寒门,对于做过的事,诚然无悔过之心,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鬼迷心窍地落入陷阱。”
说着,两行清泪流淌下来,他的身子晃了晃,又道,“可惜有个根本不像世族的傻子,我一心害他,他明明一个人可以逃生,却救了我。我们世族,不喜欢欠人东西。”
裴煜对他们在江南发生的事情不是全然知悉,闻此蹙眉警示,“杜卿,一念之差,莫因小失大,选错了路。”
“对,您说的对,一念之差。”他似哭似笑,“我本该有个好的前程。”
裴煜还未说话,杜允之忽然暴起,惊得一旁的内侍嘶声道,“护驾,护驾!”
杜允之错开他们,往巷道的出口狂奔。
士为知己者死?傅则渊算什么知己!
不过是......
“我希望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无论男女,孩子都能入学,不紧不慢地长大,然后能决定自己的人生。不再有学而优则仕,也不再有士农工商。喜欢音乐的,可以成为一个乐者;脑子灵活的,去商界闯一闯;安静多思的,坐下搞研究;四肢发达的,能去从军.....不会再有人觉得,这些事情是低末的,是不屑于提起的,我希望每个人能为自己所从事的行当,感到自豪。”
他总记得那藏身在草丛里狼狈不堪的少年,说出这番话时,笃定又希冀,似乎是看到了这样的未来。
多么可笑。
多么......
处变不惊的内侍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须臾才道,“陛下,要奴才唤住他吗?”
裴煜久久目视他的背影疾速远去,负在身后的手一松,“罢了。”
“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