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尽管母亲一再告诉他,他是一个皇子,父亲是一个皇帝,他还有个母后,是这个国家的皇后。
8岁时,在夏季的一个暴雨交加的夜晚,睡梦中的自己被母亲的哭声惊醒,他偷偷起身,循着昏暗的烛火看向门外破旧的殿厅,两道身影被拉得很长,犹如鬼魅。
那是一个身着黄色缎布衣裳的男子,蹲在地上,头发凌乱,老泪纵横,与同样跪坐在他面前的母亲面对面说着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个生他的男人,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他的父亲,赭琉国皇帝伏忌。
他听不清他和母亲说了什么,只是临走前看到他眷恋地抱了抱母亲,很久之后,拍了拍她的肩,而后冲向暴雨如注的夜晚。
他仓皇躲回床上,而后,母亲禀了烛火回了房间,轻轻拍了拍他,他坐起身,看见母亲红肿的眼。
她抱了他在自己的怀里,亲吻了他的额头,留下那些他从未敢忘记的话。
“可能过几天,你就可以出去了,就要离开冷宫了, 可以出宫生活。”
“会有一个女官来接你,她是你母后身边的人,以后就是你的姨母,你要好好听她的话,她会带着你去宫外生活,她会对你好,你不能忤逆她,你要把她当做你最亲的人。”
他也曾问过母亲:“那母亲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母亲要留下来,陪你父亲,”她留着眼泪,交给他一把铜制的钥匙,并再三交代他要收好,待到他18岁的时候,带着这把钥匙,去城外晋山脚下的箜砼洞,就可以取走父亲给他留下的所有的东西。
母亲并没有交代自己,那些东西是什么,许是害怕他日后被人利用了,故而说得很是笼统,但母亲交代完这些,仅仅拥了他,在他耳边低语:“今天的这些话,永远不要对任何人说,哪怕是过几天要来接你的姨母。”
他似懂非懂点点头。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母亲已经死了。
她趁他睡着的后半夜,吊死在厅前的梁上。
天亮了,他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站在厅外,收拾着母亲的遗体。他甚至从未见过那么多人,都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哭喊着冲过去,却被一个女官一把抱住,随即将他带离到另一个房间,并将他锁在里面。
当天晚上,那个女官一身血污地冲进了关了他一天的房间,告诉蜷缩在角落里委屈着发抖的他,她是来带他走的,为了让他相信她,她说她是他母后身边的女官,以后可以叫她“姨母”。
正是这句“姨母”,他不再恨她拦住他冲向母亲遗体的动作,也不再恨她把自己关着并饿了整整一天。他收了眼泪,乖乖地跟着她走,从此离开了那个生活了8年的冷宫。
他本叫“伏忘卿”,出了宫以后,梧慧为他改了名,叫“令华卿”,梧慧和母亲一样,都叫他“卿儿”。梧慧待他一点都不比母亲差,继续教他学识文化,还找了师父教他骑射习武,甚至倾囊而出,找人教他弹琴。
在东夷山脚下那栋破旧的屋子里,他接受着与他贫寒的家境完全不符的教育。他甚至不知道梧慧哪来的钱,供养着自己。
长大后他逐渐明白了“令华卿”这个名字的含义。梧慧在一个深夜与他彻夜长谈,告诉他使命与职责之际,也告诉他,“令华卿”即是“尽赭琉国前朝余老所有之力,令北华帝国在北洲大地倾覆”的意思。
他一直记得母亲最后给他的所有交代,尽管后来随着年纪的渐长,他也曾细细分析了母亲跟他说的这些话里的意思,再加上姨母梧慧时不时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他开始略懂了一些,那一晚父亲对母亲到底交代了什么。
可千不该万不该的,在母亲突然离世和宫廷骤变的那一天,他把母亲交代给他的,定然要保管好的钥匙,永远地留在了枕头之下。
逃离来得太匆忙,他还未从惊惶中想起来那把钥匙,就被梧慧带走了。
他也想过,梧慧大概是并不知道那一夜,父亲提前来找过母亲卢妃的,她只是皇后身边的女侍卫,女将军——后来,令华卿多次留意过,她应是不知道那把钥匙的事的,而母亲也告诉过自己,千万不要把那晚的话说给任何人听,包括要接他的姨母。也许,在那场国破家亡的宫廷骤变中,梧慧也只是个听皇后差遣的人。
逐渐长大后,他开始明白自己肩上的重任,也从未忘记过,被自己遗忘在冷宫中枕头底下的那把钥匙——总要想办法去一下皇宫,也许那把钥匙还在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