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太阳东升西落，日覆一日。星河流转，浩瀚无垠。

黎瞳躺在软绵绵的云上，心想，原来这九天之上乏味得很。

她从一朵云上飘到另一朵云上，偶尔钻进去，睡上一觉。

肉身与四件神器一道，被炙热的火球熔化，成为补天之力。

现在的她只剩下神魂。一如当初的天阳神君。

天上没意思，黎瞳有时候捧着脸，看向人间。

浔也总是起得很早，在田间手握锄头，拂去杂草丛生，翻新泥土，每一锄都带着对新一天的期待和对宁静生活的满足。

她在庭院中种满了竹。青翠欲滴的竹子，挺拔而坚韧，簇拥在一起。竹叶层叠茂密，随风轻轻摇曳，犹如碧波荡漾，发出沙沙声响，那是天然的乐章。

浔也用竹自制了一只箫，总在月光下吹起。

黎瞳听出来，那是当日离别时，她们两人合奏的曲子。像蝴蝶一样自由的少女已经回到了故乡，而今又在思念谁呢？

虞晚将天山治理得很好，越来越多的妖族投奔而来，称她为“妖族女王。”孔明颜喜欢坐船出海，长腿边围了很多石头精，听她讲故事。她重重吸上一口烟斗，脖子上的珠目项链摇摇晃晃。烟雾缭绕中想起那位光彩照人的十四公子。

在每年的夏至，虞晚总在天山之巅，盛开她全部毛绒绒的尾巴，像一朵巨大的千瓣花。众妖朝拜，而雪狐只是寂寞地朝天轻吼，想让天上人看见，又怕惊扰了天上人的梦境。

魔域之中，娘依然种了很多的花。

从前较少出门丶沈迷修炼的爹娘，如今总在户外浇花丶骑马丶散步。

大概是想让她看到。

天剑阁解散了，人们再也不祭拜什么神了，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间没有了神，便从此也没有了“侍神”。

仙修与魔修同渡浩劫之后，关系比从前缓和了许多。修士们开始互相了解。

姜寒苏下令放开魔域的城墙，但在旁边立了一道咒印：“长月九疑与狗不可进。”

月亮山上，在灵犀调理和陪伴下的花一流渐渐有了情绪，她开始对一朵花着迷，对一份糕点着迷，对做饭感兴趣，像懵懂的女孩一点点学会人间事。

第六年，她的眸光清明，开始用泥土重塑师兄叶作舟的身体。

一切都很好。好像是上天要留住她，让她无牵无挂。

直到有一个人，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长月九疑，他不见了。

在九天之上，也并非什么都看得到。每当遇到阴雨天，或有浮云，便目不可视。他似乎是利用这一点，在浩劫之后的某一个雨天，走入山林，了无踪迹。

黎瞳于是每天盯着那片山林。山林辽阔，郁郁葱葱，四季常青的松柏遮住望眼。冬天松柏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连飞鸟都没有声音，寂静得似无人之地。

黎瞳心底忽然有一份念想慢慢生根，她想去见他。

她不知道当初天阳神君这块石头是不是也是这般，从无欲无求到渐渐生出了入红尘的念想。

她只知道，原来当念想特别强烈的时候，神魂就能够落入凡间。

——

深山巍峨险峻丶云雾缭绕，黎瞳眨眨眼，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她的脚步很轻，走了进去。

曾经遥遥一瞥看到的嫩芽，经过十年，已经长成了大树。

山路被青苔和蔓藤装点得静谧而深邃。耳畔传来阵阵激荡人心的滔滔流水声，一条壮美的瀑布赫然显现，自半壁山崖垂挂而下，犹如一匹白练直挂九天，其势磅礴，飞珠溅玉，气势恢宏。

瀑布周围，繁花似锦，各色花朵簇拥绽放，映衬着飞流直下的水流，或是随风轻轻摇曳，或是沾湿了晶莹水珠，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平添几分诗意与浪漫。

瀑布边，一个瘦损的身影孑然卓然，银白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飘拂。

长月九疑正全神贯注地雕刻着一座与人同高的白玉雕像。一刀一刀下去，玉石逐渐呈现出鲜活的生命力，那雕像的轮廓渐渐清晰，仿佛下一刻就能跃然而出，栩栩如生。

他的身边摆满了白玉雕像，神态万千，或庄重肃穆，或灵动活泼，或含笑凝视，或蹙眉沈思。

都是黎瞳的模样。

他好像不知道疲倦，手中的刻刀一刻不停，如同缄默的他自己。

时间对他失去了意义。一天，一月，一年，十年。

等雕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