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杯中的酒不小心倾洒出来一滴,她暗暗揩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平静地点点头,“这样啊。”
秦刈紧盯着她的神色,像是想要看出些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内心苦笑一声,只好又为温云裳斟满酒,似乎随意道,“我即位后,让人在秦宫里种了很多花,冬天也盛开着,如果有一天你要来雍都,可以看一看。”
他想到那些白色的羌蒲花,眼中神色也柔和下来,一反缄默的性格,他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对上温云裳的视线,又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温云裳倒是不知道秦刈何时有了养花的爱好,只笑一笑,秦宫哪里是随便可以进去的。再说,如无意外,她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去秦地了。
好聚好散,这样就很好。
之前的针锋相对和今夜猝不及防下被带来周王宫的恼怒,忽然都被这些告别的话打散了。
她像是看出秦刈讷言的窘迫,便打量书房的环境问道,“你以前在周王宫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然而这话一出口,她便知道问错了。
一个在周王宫生活的秦国质子,行动处处受限,还能做些什么呢,说不定触及许多伤心事。
温云裳连忙想补救,“那个,你那时候肯定很爱看书吧,这里好多书。”
秦刈看她一眼,有了几分笑意,“这里的书都是些闲书,下人们用来摆花架子的,我实则一本也不曾看过。”
周王室并没有那么好的心思让他看兵书和策论。
温云裳一时语塞。
其实秦刈没怎么在意,那些年月的确是他不愿意回想的,但今夜许是喝多了酒罢,忽然涌起了兴致。
“你不必顾虑,想问什么便问吧。”
说完,他又慢慢自语道,“其实初时还挺好的,比起作为楚国公子被人追杀,周王宫里的质子们生活的确算是很好了。”
作为被用来牵制诸侯的存在,没人敢对他们怎么样。
他代替了秦国公子刈的身份,藏身于周王宫,而后周国被迫南迁时,就也被一同带着来到南地。
其实秦刈那时候大可以离开,毕竟时隔多年,天下人都以为楚国的公子毓已经死了。可他不能走,他还需要秦刈这个身份,需要等待一个回到秦国上位的时机。
一柄打磨锋利的剑,只待饮仇人的血。不仅要狠绝,还要注意落剑的方式与角度,成为“秦刈”,便是第一步。
事实证明,他做对了,不仅轻易地将原本需要筹谋几十年的权力握于手中,还收获了老秦王得知真相时的死不瞑目。
但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呀。
他既决定一直顶着秦国公子的身份,那便也要隐藏武功,承受周王室子弟和宫人们的折辱。尤其是周人每被诸侯们胁迫一分,便要回过头来变本加厉地施加在他身上。
幸好,哪怕诸侯们已经反了,周王室也不敢杀这些可有可无的质子,让他也得以保存性命。
秦刈心中波动,恍然回神间,恰好对上温云裳有些疑惑和奇怪的眼神,他不躲不闪地迎上她的视线,“怎么了?”
温云裳迟疑地摇摇头,只觉得眼前人的瞳孔像夜一样黑,哪怕是烛火都无法照亮,那里面好像装满了过去的诸般痛苦,变成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漩涡。
她忽然不敢再看,很拙劣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秦刈却注意到了,反倒发出很轻的一声笑。
这声笑好像一根羽毛,可以一直抚到人最柔软的心底。温云裳按捺住那一霎那的奇怪心情,躲闪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躲闪。
她视线落到那个乌木盒子上,忍不住问,“你要走了,所以特地来取这个吗?”
“是啊,当年我离开周王宫的时候,将一切旧物都烧干净了,只剩下这个。”尔后,秦刈擡起眼,“想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吗?”
温云裳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感到一种不寻常,那是一种坦诚的,没有丝毫伪饰的眼神。
这种眼神出现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奇怪,然而出现在秦刈的脸上,一个假冒他人身份时刻如悬刀剑在顶,一个该是最会伪装的人。
她忽然感到一种轻微的晕眩。
在这种晕眩中,温云裳一本正经地指出,“秦刈,你好像喝醉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已经被酒意熏染成了微红。
秦刈摇摇头,看着她已经空了的酒杯,似乎意有所指地说,“我没醉,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