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刺
一阵风吹来,灯笼晃动,印在人脸上的光影也随之变幻。影影绰绰间,秦刈眉眼柔和,像问出的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
温云裳却冷不丁清醒一瞬,“怎么又想起问这桩事”
秦刈不语,只固执地看着她。
这便是非要在今夜清算一切了。
温云裳只好含糊着说,“秦刈,你想,我们以后也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万一我将来去雍都看望姐姐,也许我们还可以像今夜一样,喝一杯酒,坐下来说说话。”
“不是非得不停争辩的,对不对?”
秦刈觉得有几分荒唐地笑出声,“阿裳,你在骗我吧,你才不会去雍都,更不会去找我。”
温云裳竟莫名从这话中听出几分委屈。
“你在惧怕什么?我的气量还没有那样小。”秦刈引诱道,“我就要走了,告诉我吧。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
温云裳已经又陷入沈沈醉意中,她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在问:真的吗?
秦刈看着她,有些悲哀地在心内想:当然是真的啊。
毕竟,他这样卑微地爱着眼前这个女子。为此,在得知她的消息后才从雍都匆匆赶来,抛却了所有自嶙峋骨骼中生长而出的傲气。
此刻却依旧要强忍本能,装作游刃有馀,毫不在意。
等待是很磨人的,他再次问道,“你只需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温云裳闭上眼睛,漫长的沈默后,轻点了一下头。
秦刈早有预料,她当时死的不是不蹊跷,他不想怀疑也不想逼问她的,可她怎么可以真的这样对待自己呢?她没有心的吗。
那些用厮杀与鲜血麻痹自己的岁月,那些因为思念而悔恨与痛苦交加的夜晚,那些秦王宫中一遍遍诉说爱意的花。
那我怎么办啊?秦刈想问。但她也许从未想过。
那朵洁白的羌莆花带着温柔无辜的,魅惑人心的伪装,牢牢扎根到他心上。
他被无害的外表骗过去了,于是拿鲜血去饲养。
然而到了现在,温姬告诉他,他需要把花从心脏处拔出来,在这过程中,长着细小尖刺的根茎会让伤口鲜血淋漓,无法愈合。
温姬,怎么可以这样呢?这样冷漠的女郎。
他看过去,却看到她如柔弱花枝般倚着门,闭着双眼,一道泪痕自眼尾蜿蜒而下,在素白的面庞上闪着微光。
冰凉的泪水好像瞬间流入了他的心脏。
秦刈又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第一次见到温姬时,她眼中含着泪水,端坐在高位上的他就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后来还有许多次,在寒风呼啸的夜里,在狭窄的帐篷中相依的夜晚,在城主府为救他而受伤,醒来后在床上的侧影,一切都令他怦然心动过。
他喜欢温姬,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是温柔乖巧,是浑身长满利刺,是冲着他微笑,是厌恶地看着他蹙眉,他都喜欢。
其实来到丰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他想,总该是来问一个结果的,但是具体问什么又没有想好。
结果今夜却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你哭什么?”秦刈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抹去眼泪。
温云裳摇摇头,哽咽着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自己正在失去什么,那种莫名的情绪充盈在她的心间,让她软弱。
秦刈叹息,不够,还是不够。
他擦拭掉温云裳的泪水,手指拈了拈,硬着心肠继续问,“那一次呢?在城主府,你救了我,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性命。”
话落,秦刈看见温云裳睁开了眼睛,露出一种不忍与犹豫交杂的神色。
秦刈的心凉了凉。
其实,自从在大周找到温姬以来,他就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心急。然而这些话究其根底,也不过是他拿来劝自己的。
他恨不得再快些,再快些。只有确确实实地将她拥在怀中时,他的心也许方才可以落地。
但事情逐渐在往他预料之外,甚至可以说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此刻,他等着温姬的回答时,只愿时间再慢些,再慢些才好。
然而温云裳微垂下头,许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很干脆地说,“因为,我提前看见了那只箭矢。”
于是决定用一处不致命的伤,换取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