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楼（7）

王金标早就死了。早在一年前就因为车祸意外离世。只是他自己都在装不知道。他放不下自己一手打造的庞大产业，也放不下富贵荣华。

死了变成鬼，也要继续当老板。这事，他妻子知道他儿子知道，就连股东会的那几个老头也知道。三方都把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不敢让外人知道。股东怕老板死了股票下跌公司市值下降年终分红锐减，儿子怕老爸死了没人兜底没人撑腰撑不起整个集团，妻子怕丈夫死了各方妖魔鬼怪伺机而动闻着味就上来瓜分财产。

大家都从自身的利益出发，王金标就像一个最关键的节点，把其馀的三方都串联起来，其中的利与害错综覆杂，环环相扣。在这三方里面，没人想他死都盼着他活，哪怕死了也得假装活着。

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得假装活着。

他跟往常一样，依旧每天上班下班巡查开会，偌大的一个金标集团，上千个员工，居然就没有一个发现，自己老板早就死了，站在面前的是只鬼。

可能是因为他们在看向老板时总弯着腰低着头，也有可能是他们本就不关心自家老板是死是活，只要每个月的工资准时到账就行。

但死人始终是死人，只有生人才是希望未来和继续的代名词。王金标清楚这点，他老婆也清楚这点，他慢慢将手上的业务和权利都过渡给他儿子了。但股东怀疑这点，这也是他们宁愿让死掉的王金标继续经管公司的原因。那几个精明了几十年的老头都知道，他儿子就是个败家子。

他那个管分公司的败家子，找了门路去疏通，挪走了新楼盘刚封顶的监管资金，跑去地下赌场全输精光。

事瞒不了多久，总部一查账，就发现了这笔烂账，王金标坐在金丝楠木做的太师椅上，目露凶光，一口一口猛地抽烟，十几亿就这么化水了，还得自己再填进去，王金标看着那败家子，就问了一句怎么收场。

要是让那些搭了大半辈子身家进去买了这个楼盘的普通人知道这件事，能拿着刀堵在售房部门口把他这不肖子砍成好几段。

但王文昌很无所谓，他也点了一根烟，喷出来的烟雾很快与他爸喷出的融为一体，他悠悠开口：“那群人找得到售楼部，能找到我家来吗？他妈的那大门都还没踏进去一步，马上就得被我家保安跟赶狗似的赶出来。”说到最后那句他想像到那画面，还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放肆！”王金标一喝道，王文昌就马上噤住了声。他不怕那群天天起早贪黑就为了套房子的打工人，但他怕他爸。哪怕是已经死去的老爸。

“我在问你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你少给我嬉皮笑脸！”

烟雾不断上升，王文昌隔着这虚虚实实的朦胧中观察他爸的脸色，发现他爸其实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想测试出自己到底要怎么兜底。于是他就把心里早就盘算好的念头说出来：“那就烂尾，我管着的那个公司直接申请破产。”

王文昌这话说得很稀松平常，好像在做的不是一个关乎上千个家庭未来的决定，而是在说今天午饭吃什么一样简单。烂尾的楼盘，就意味着所有努力打工一辈子辛辛苦苦存下的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普通人，全都血本无归，不仅投出去的几十万没了，还得倒欠几十万还款十年二十年，收回来一堆破烂的钢筋水泥。

那些人会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王文昌不知道吗？他知道，但，那关他什么事呢？只能怪他们自己运气不好，千选万选选到这个楼盘，他们可以不买啊，自己上赶着掏钱，又不是他拿着枪逼着他们买房的。

王文昌有着所有资本家都有的共性，诡辩，道德底线极低，配得感高，对于让他们赚钱的消费者没有任何的亏欠感。

王金标没说赞同也没说反对，那烟雾游走着又融到一起，但沈默就是一种表态。

他最后说了句：“你出去吧。”

像那融为一体的两股烟雾一样，即使自己儿子再败家再不孝，他也是跟自己有血缘关系，天生就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

况且，他跟他儿子身份是一样的，他也是个资本家。追求最大利益的资本家。

他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得力助手：“阿仁啊，等下你过去澄海分部一趟，有件事要你去办一办，对，越快越好，抓紧时间走完流程，不要拖了。记住，要快，但不能走漏风声。”

这件事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的标志。颓势就像多米诺骨牌，最前面的那一块倒下，就会起连锁反应，其馀的骨牌也会接连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