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花的喉结动了动,嘴唇张合几次,终究没说出话来。
她身后的竹篮里,剩下的白瓷罐还飘着茶香,只是那清冽里,多了丝若有若无的苦——像藏在蜜里的刺,终于露了尖。
顾修然走到郑灵萱身侧,伸手将她拉起来。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蹭过她手背时带着温度:\"要审赵虎么?\"
\"不急。\"郑灵萱望着张翠花颤抖的背影,眼底的光慢慢软下来,\"先让她把该说的,说完。\"张翠花的指甲几乎要嵌进青砖里,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她喉间发出破碎的抽噎,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鸟,好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赵虎...他上个月摸进茶摊后院。\"
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晨光漏进来,在她脸上割出明暗。\"他说...说我男人的尸首还在乱葬岗,要是我不往茶里下迷心散,就把骨头喂野狗。\"她突然抓住郑灵萱的衣袖,眼泪糊在绣着并蒂莲的袖口上,\"我去乱葬岗找过,真的!
有具尸体的鞋跟磨破了,和我男人去年补的那双一模一样...\"
郑灵萱的拇指轻轻抚过她手背的薄茧。
这双手前日还在揉面蒸糕,今日却沾了茶末与恐惧。
她能听见身后周剑飞的剑鞘又磕了下青砖——那是他克制怒气的习惯动作;马如龙的算盘珠子停了,静得能听见茶盏里残茶蒸发的轻响;秦香玉倚着案几,指尖还压着太阳穴,却偏头朝她微微颔首——那是\"我信你\"的暗号。
\"当日你说梦见亡夫站在云雾山巅,白发里混着缕青丝。\"郑灵萱蹲下来与她平视,\"那不是梦,是土地庙的老庙祝说的。
他替你男人立牌位时,见尸首鬓角有根青发,怕你伤心没敢讲。\"张翠花的瞳孔突然缩紧,像被戳破的气泡,呜咽声里混着释然的颤抖。
\"灵萱姑娘!\"周剑飞终于按捺不住,\"这等被威胁的事,你让她当众说清便是,何苦...\"
\"说清?\"郑灵萱起身时,袖角带起一阵风,吹得供桌上的符印轻轻摇晃,\"共议堂要的不是说清,是人心。\"她的目光扫过堂内二十余张面孔——有攥着拳头的年轻弟子,有摸着胡须的老镖师,有攥着药箱的林婉儿——最后落在张翠花身上,\"张娘子,从今日起,茶摊改为''共议堂信使歇脚处''。\"
堂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针落。张翠花抬头,泪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你每日接待南来北往的信使,替他们热碗茶,收封书信。\"郑灵萱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你男人的牌位,我让人挪到茶摊后屋,每日供双盏桂花糕——他生前最爱这口,对吧?\"
张翠花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起伏。
顾修然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低笑溢出胸腔:\"你是要她用善意赎罪。\"他的指尖在郑灵萱手背上轻轻一叩,\"当年你破山贼寨子时,可没这么软和。\"
\"当年破的是局,如今治的是人。\"郑灵萱回他一个极淡的笑,转身对愣在原地的周剑飞道,\"去拿套青布裙来,张娘子往后要穿得体面些。\"
月上柳梢时,祠堂后窗传来极轻的刮擦声。
吴六贴在梁上,屏住呼吸。
他看见一道黑影翻进院子,腰间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左脸有刀疤的赵虎。
这贼子猫着腰摸到供桌前,粗指刚要去抓符印,房梁上突然坠下道白影。
\"李大哥!\"吴六低喝。
李长风的九环刀已架在赵虎后颈。
刀环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赵虎狂吼着转身,短刀劈向李长风面门。
吴六从梁上扑下,膝盖重重顶在他腰眼,三两下将人按在供桌旁,符印\"啪\"地摔在青砖上——是李小红赶制的那枚,红绳结歪歪扭扭。
\"你们女人懂什么仇恨!\"赵虎被反剪双臂,脖颈暴起青筋,\"当年她带官兵平了我山寨,杀我兄弟,烧我粮库!
今日我要她身败名裂,让全江湖知道共议堂的发起人被个村妇下了迷药!\"
郑灵萱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穿着月白暗纹锦袍,腕间真符印在月光下泛着暖红。\"那你错了。\"她蹲下来,指尖捏住赵虎下巴强迫他抬头,\"真正的仇恨,是让人活着悔恨——悔自己蠢到信了阴谋,恨自己没早看清,害了无辜的人。\"
赵虎的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