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收,而谢恒殊的的确确是挑了个沈府的丫鬟,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烧火丫头。
谢恒殊手纸一松放下茶盖,在碗沿砸出一声脆响:“外祖母要是不舍得就算了,总之您府里我只看中了这一个。”
满屋子谁还看不出谢恒殊在跟老夫人斗气?大少爷憋回去一个哈欠,二少爷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在想什么,五小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阿菱,六小姐七小姐则低着头不说话。
沈尚书今日不在家中,带着沈明泽去拜访一位老友,大老爷便觉得自己该站出来说几句缓和下气氛,他清了清嗓子:“郡王哪里的话,一个丫鬟而已,怎么会不舍得?母亲,您说是吧。”
老夫人心里老大不乐意,但还是顺着台阶下了:“嗯。”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有如千斤重,阿菱身形一晃,勉强站稳在原地,这些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她的去向。
老夫人又道:“她这样子怎么好跟你走?我先调理一段时间再给你送过去。”
谢恒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出沈府就直奔郑家别院,北鹤先生披着衣服坐在灯下看书,听见他推门而入的声音叹了口气:“活像个土匪。”
谢恒殊今天穿了一身玄色织金的直缀,配着他那张阴沈沈的脸,确实透露出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托您的福,我外祖母也开始给我塞女人了。”
北鹤先生放下书:“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清楚?我要是不那么说,我这院子就要被她的眼泪给淹了!”
北鹤先生一想到六十多岁的表姐带着一众丫鬟婆子闯进来,一边抹眼泪一边阿难阿难的喊个不停他就心有馀悸。
北鹤先生按了按脑袋,擡头看向谢恒殊,忽然说了一句:“你知道的,她是真心疼爱你,不过年纪大的人难免有些执拗。”
谢恒殊当然知道,外祖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他一样怀念母亲的人,比起祖母,他一直以来都更亲近外祖母。可时至今日,连外祖母也在逼他。
谢恒殊动了动嘴唇:“当皇帝就有那么好吗?”
北鹤先生差点被茶水呛到,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不要说的好像明天你就能荣登大宝一般!”
谢恒殊却慢慢地在他对面坐下来:“两位舅舅不成器,外祖父想方设法地为沈家谋出路,太后不喜东宫,他们都希望我能取而代之。这样的情况,陛下居然没有杀了我,反而容忍太后为我延请名师,在京中开府。太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日子一定很难熬。”
谢恒殊还记得,他六七岁的时候跟着先生读书,陛下有时会站在窗外看着他。他想从宫里溜回南阳去看娘,也是陛下把他从装运米粮的马车里抱出来,问他怕不怕。
陛下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可能是厌恶,也可能是期待着他能健健康康地长大——住在东宫的那位堂哥总是生病。
北鹤先生淡淡地注视着他:“你该庆幸如今不是前朝,否则明天一早,咱们俩的尸体就被锦衣卫吊在城楼上了。”
谢恒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不怎么在意,因为他的日子也很难熬。他们要他从南阳来京城他就得来,父亲从母亲手里将他夺过来送上马车,那些内侍嬷嬷个个口中高呼尊贵,却没有哪一个人真正将他放在眼中,如同押解犯人一般将他送入皇城。
祖母不喜欢他哭闹,不喜欢听他说想娘,她认为这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可另一边,祖母又要求他学会顺从,该读书时读书该习武时习武,该临幸女人的时候就要乖乖跟她挑选出来的宫女躺在一张床上,为皇族绵延后嗣。
谢恒殊只感到恶心。
幼时他无力反抗,难道到了今天,还要他做一颗棋,乖乖任人摆布?
可笑。
北鹤先生目光沈静:“你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谢恒殊站起身,在夜色之中缓缓离去。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风吹得烛火明明灭灭,北鹤先生的目光落到书上——质无益也。
当年陛下命南阳王送江都郡王入京,名为抚养实为挟制,那时候他可曾想过,会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一点点逼入死局?
太后将皇位传给庶长子,临到老了又想着拨乱反正,焉知不是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