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疼痛地喘息。它痛起来是什么样子,疏疏斜斜的,零碎如落羽,飘到林琴荐的脸上,像穿行数里终于逃荒到一朵花瓣上,轻轻化开,淡淡溶进花瓣里。
林琴荐躺在黑暗的地室里。他自己把自己胳膊接好了。地室里没有可以盖的被子。他就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但怎么也睡不着。
一抹月光悄悄吻到他的唇面上,从他的唇珠切过。林琴荐想起自己三岁的时候在母亲的腋下被紧紧夹住,母亲叫他不许哭,他慌乱地咬住母亲柔软的ru头。京城里献王李敬夺位,将年幼的侄子李聿从皇位上赶下去,逼侄子服毒自尽。献王对待异己势力的政策是一律屠戮。林琴荐的父亲虽只是个户部侍郎,也因隶属旧帝忠臣的队伍而被牵连。他为了掩护妻儿逃脱,自己留在家中被抓,因迟迟不供出亲朋去处,被斩首。母亲带着林琴荐逃难,一路逃到塞北的边境线上。她本是被父亲托付给一位密友在城外接应的。但那个人出卖了他们。母亲看到城外本该接应的人没有到场,猜到了原因,带着林琴荐坐在乡贩的猪笼里出了城。
母亲是饿死的。饿死的前一天她割腕放了血,喂给林琴荐。他本来绝不肯张嘴的。母亲掐疼了他的胳膊逼他张嘴。他认命了。那时候太小,都不知道眼里充着的是娘亲手上淌下来的血,还是自己的泪。饿死在路上的人很多。当杏方谷的游医队伍路过这片山坡的时候,林琴荐被一群人的尸体压着,他们有的张开嘴,吊出长长的舌头,本来是想吃人的。母亲死前把他抱着,也就替他抵挡了这一切。他冻了一夜,竟还意识清醒着,听见有人来,想要出声呼救,不想嗓子失了声。他想用胳膊敲地板,但他身子还太小,动静太微弱。他心一横,抱着母亲冰冷且僵硬的尸体去敲丶去推别人的尸体。
林毓是杏方谷的谷主。他在尸体里把林琴荐捡出来的时候,林琴荐的眼珠盯着他,一动不动的,嘴唇冻得青紫。林毓直接敞开自己大氅将林琴荐裹在怀里。“好险,这孩子再冻下去,恐怕就活不了了。”
林琴荐因此怕冬天,怕雪,怕无尽的夜,怕看不到光。
他忽然觉得袖子里痒,伸进去挠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塞了根头发进去。他在袖子里揉搓着那根头发,心里涌上些难言的感觉。月光从他唇上移走了。他有些不舍地用眼神追随那道移开的光,心道:救你的代价太大了。
“哎,师父,救这个小子太费劲了!”林之晴使劲地钻着木头取火,刚才本好不容易生了火出来,被树上忽然打下来的枯枝给砸没了。
木柴堆旁躺着一个男孩。被唤作师父的长者正用手巾帮他擦去脸上的淤泥。林之晴嘟嘴道:“那块手巾是九师兄去年刚送我的礼物呢。他最抠门了,送礼都要攒三年,就因为他不攒零花。”长者一边撒药一边道:“如果不是你缠着他问他要礼物,他也可以从不送礼。阿琴就是这样。小十九你看,这个小子长得真不错呢。”
“什么啊,有七师兄九师兄他们那么好看吗?”林之晴淡淡瞥了一眼,下一秒立刻呆住。”“师父你来生火吧,我来照顾他!”
林毓摇摇头,无奈地跟林之晴对换了任务。他看着林之晴忽然殷勤的模样,心道:小十九这么见色起意,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他又想到那来路不明的小子,思虑加重起来。这小子从悬崖上摔下来,先是在歪脖子树上挂了半夜,下半夜被风刮得又掉在他们搭好的帐篷上。幸亏那帐篷里放了一堆被药死的狼的狼皮作垫背。他这一路摔啊都没摔死,楞剩最后一口气。他心想,倒是跟他家某个徒弟一样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