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疾(三)
女子将那插满银针的绣布往后一抛,银针滴落如雨。
燕流哀叹气道:“明日这里是繁华街头,你这样做,不知有多少人要踩坏鞋子了。”
女子格格笑道:“太傅说笑。你燕流哀若是有这等菩萨心肠,何必帮你那未来的小皇帝杀那么多人?”月寒三斗,七斗还在人心。她这时往燕流哀走近两步,月光打在她的赤足上。她细细地说着,声音如绵针捋过耳畔:“你是不是,不喜欢有人踩伤了脚掌,最后走去杏方馆找大夫啊?”
燕流哀道:“符家最近从燕地新进了一批货,迟了三日了,你还没把分成给我。”
女子道:“我前两日有事要办,把取货的事情交给绿珠。谁知道那孩子她不管燕地的玉髓,研究京都的‘玉碎之术’去了,我知道你会恼这事,这样,我们往日的五五分成,变成四六如何。”
燕流哀伸出手,摸着女子的脸颊,他笑着将手指收拢在了女子脖子上道:“你想愚弄我。”
这女子便是绿珠的好师姐,当年的鬼面女。
鬼面女伸出舌头,舌尖在燕流哀的手背上掠过,燕流哀攥得她脖子上青筋更现,她却笑得更放肆,道:“符老爷子这些天缠我也缠得紧。好了,你道我是去办什么事,是他让我给你的后母送个信。”
燕流哀松了手,盯着她道:“他是让你给符映送信,还是让你去见我的好弟弟?”
鬼面女一楞:“你知道了?”
燕流哀道:“不然你以为我会轻易独自出宫,来宫外等着你出现吗?我还知道,你偷了林家小姑娘的杏方名帖。你想干什么,是等着明天乔装潜入杏方馆动什么手脚吗?”
鬼面女叹了口气:“太傅,你有时候太凶了。”她伸手挠着自己脖子被掐出来的红印,一双眼薄怒带嗔,眼睛偏是笑眼,弯弯的,像月儿沟,吸光。
燕流哀道:“你告诉燕流亭,我会盯着他的。我不管他在京都布了什么局,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他好过。”
鬼面女歪头道:“太傅,我是向着你的。你是我捡回来的孩子啊。”
燕流哀道:“你我之间并无可能。”
鬼面女道:“你不怕我跟燕流亭说,你喜欢杏方馆里的大夫……”话未说完,她脚掌已忽然离地而起,在她朝那堆针上摔去时,燕流哀抓着她的后脖子,提稳了她。她那脚心,正擦在针尖上,冰冷的痒
燕流哀淡淡道:“我留着杏方馆那群大夫的命,是为了太子殿下。他们当年出卖我。”鬼面女背对着她,咿咿地嘲讽了两声,道:“我知道你不会爱人,你和燕流亭都是一样的血冷,或许跟你们的父亲一样。”燕流哀将她重重摔开,撞在几米开外的摊架上。
“你的嘴若是再这么出言不逊,我怕你活不到再见燕流亭的那天。”
鬼面女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燕流哀走到她跟前,拉了她一把。她扶着燕流哀的手,贪婪地用指甲在他衣服上划了一道血痕,道:“我对你这么痴心,甘心在你弟那当你的线人。你,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能,多说一句动听的话都不肯么?”
“抱歉,对于始终有可能背叛我的人,我不可能付出真心。”
鬼面女这时也笑,笑得却有点苦了,眼里有一些幽微难察的怜悯,像窟洞的岩缝中冒出来一点水渍,不是由泉眼而生,只是感境而作,被外界的温度影响。她说得像一种忠告,又像一种诅咒,她说:“绿珠也以为不会爱上她的云公子。”她看着燕流哀不为所动地离开了,她才补上了后半句:“燕王也以为自己不会真的爱上青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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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晴回杏方馆的时候,林琴荐还就着灯盏,书写着一张又一张的药笺。他的字迹本就清秀,师父林毓常说他是写字如描竹绘兰,一个人坐在那里,安静地像典故中的隐士。高山流水。日子是高山,看似不会更改,其实随着时间的侵蚀,每天都会消磨一点点;人情是流水,他不是心不灵不明,他只是用一种平等的接纳方式,面对病人的求问或求索,但永远维护着自己的堤坝,没有人知道那里有怎样的原野,发着什么样的芽,长着什么样的草。林大夫难道没有一点心烦的事,他的原野难道从不曾有过蝉鸣去闯。每个想要接近林大夫的人,最多当他手中的毫笔,手指握住要害,一松手,温度就开始散。
林毓曾经说过,这孩子这样的性情,以后是爱不了人了。林之晴就缠着林毓反驳,说九师兄的人生还长着呢,师父到时候别不舍得。林璃笙也反驳,说爱是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