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纱窗(一)
靠近北疆有个曦和镇,突发瘟疫。林琴荐让方沈看着京都里的馆子,自己拎着干粮和贴身衣物,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全城义募支援的队伍。方沈懊恼自己表现得太能干了,才会被林琴荐吩咐留下来看馆。他多想跟着林琴荐一起去啊。
曦和镇离燕地的边界有二十里,镇里住着一些和燕人通婚的家庭。队伍里的大夫懂得北疆语的不多,林琴荐的翻译能力很出色,渐渐被拱成了带队的大夫。大夫们让镇里的居民戴上纱布,让居民覆盖住口鼻部分。仅仅过去了七日,队伍备着的药就快要用尽了。
大夫们内部议论,药怎么会这么快就不足了?有一个大夫说,是不是居民们害怕瘟疫,怕死,所以拿药的时候抢了很多别人的剂量。林琴荐说,过两日天气晴朗了他便去山中采药,让大夫们随时留意着服了药的病人的情况。
雨水瓢泼,裹得旅人如芭蕉扇下的小沙粒,风一掀,雨一催,就蔫了。林琴荐端着一碗炒米到桌上,刚撕下一片馒头皮,蘸着发黄的烧沸了的井水去吃。忽然看见有人端着两片风干的牛肉放到他跟前。这人拿着的是个碟子,似乎曾经盛着许多片,是分给旁人后剩下的。
林琴荐一擡头,那人披着头发,头发上沾着好些泥浆和草屑,但他那俊美的眉眼,林琴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燕流哀看着林琴荐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苍白怒意,然后才是羊奶渐渐灌入瓷碗中徐徐扩散的热意——淡淡的红润。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给大夫打下手啊。”
“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
“我又不是孩子。”燕流哀知道林琴荐担心他来这里也会染病,心里稍微有些快意,将那盛着牛肉片的碟子往人家面前推前了一下,笑道,“木头,你真够朋友,担心我就直说啊。”
“我没把你当朋友。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认得你这,曾经是大人物的人。”
燕流哀习惯了似的,对着林琴荐笑得更甜:“那至少没把我忘了。”
林琴荐匆匆吃完了自己这顿饭,然后走了,没碰燕流哀带来的牛肉。燕流哀对着那两片牛肉发了会呆,这时有另一个大夫路过,他把那大夫叫住,问那大夫吃不吃。那大夫欣然接受,还跟他聊了好一会天,把林琴荐现在住那间屋,负责哪几个村的病人都跟燕流哀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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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和镇这几日因为多雨,平时就雾蒙蒙的,一到了夜里,反而静悄悄地澄明起来,因为是望之无际的黑了。人影散步在山路间,就像天空掉下来的黑芝麻。芝麻一掉,天就不收了。
村子里有些染着病,因为难受得睡不着觉而不停哭闹的孩童。林琴荐裹了好几圈的纱布,走近他们房间。他陪这些孩子聊了好几夜的故事,哄他们睡觉。
“林哥哥,你上次跟我们说的那只兔子,它跑出药馆以后,还有没有跑回来啊?”
“那只兔子啊,它跑出药馆以后,一直跑啊跑,跑到了沙漠里。狂风卷着黄沙,打得它耳朵疼得嘞,它就跑回药馆了。这次回到药馆之后,它觉得玩不尽兴,竟然做了个梦。梦里啊,沙漠出现了一个……”他顿了一下,孩子们不知道林大夫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透出向往和怅惘的笑,像云朵,像会化的糖人,“沙漠里出现了一个天神,天神抱着兔子说,我带你回家,给你吃好吃的,让你不用再吃草,你可以吃……”他一个一个地给孩子们盖好被子,“吃金黄烧边的糖饺子,吃泡了小米酒的糯汤圆……”有个还没睡着的孩子抓住林琴荐的手:“大夫,天神长什么样啊?”林琴荐一楞:“他,他就是好看哪……”让人看了无法忘记。如一场梦境,一会飞来,一会就飞走了。
林琴荐从房门退出去。
有个人蹲点了很久似的,从背后急切地抱住了他,还捂住了他的嘴。林琴荐闻到这人手上有手撕牛肉的味道,用嗓子哼了两声:“是——你——?”
他没料到,燕流哀并不理他,而是把他扛起来,往林琴荐的屋里走去。
他为什么知道我住在哪里?
进了林琴荐的屋,别的大夫都还在查村里的房,怕有病人半夜病情反覆,所以这屋里虽然摆着好几张床,但此刻屋中没有别人,只有燕流哀和林琴荐。林琴荐想着自己还有自己的查房任务,燕流哀一把他从肩膀上放下来,他就脚蹬在地板上,跳了两下就要离开,但是被燕流哀拉住胳膊大力拽了回来,压倒在了床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