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着寒芒的利刃亮在众人眼前,霎时间,粮仓前竟骤然安静下来。
静了片刻,最先开口的那位老妇人忽然哑着嗓子出声。
“老王家的儿子失踪不见,只留下刚生完孩子的媳妇儿一人在家,你不但没有照看老王媳妇儿,你还逼着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女人给你交公粮,”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通红,“他家连孩子都喂不饱,上哪儿给你找粮食交公粮?”
老妇人死盯着王吉安一动不动的背影,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你王吉安就算是要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命,也不该将老王家的媳妇儿赶出城去!”
“那可是刚生出来的孩子啊,眼睛都还没睁开,连她爹长什么样都还没见过,就活生生冻死在她娘的怀里。”
“才生出来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啊!”老妇杵着拐杖猛地撞了几下,她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喘了几口气,咳着嗓子像是要将肺都要呕出来,“王吉安!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听着那位老妇人句句泣血的质问,眼看着拄着拐杖的身体因为怒气而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钟毓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扶住了那位老妇。
“老奶......”却不等钟毓说完话,那位老妇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知道眼前这位夫人是从朝廷里来的,那是他们峮州几辈人都碰不到的身份地位。
也正是这样的身份地位,才会让王吉安一改先前那般张狂的丑恶嘴脸,伏低做小地站在粮仓门前给他们还粮。
“夫人,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夫人......”老妇紧紧攥住钟毓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眼里闪着泪光,声音哽咽,“就算不是为了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你也要替死在王家媳妇怀里的孩子做主啊!”
钟毓被老妇眼里的泪光震住了。
她从来都不知,原来在这样一个偏远的边境小城里,一个能压得过太守的人,竟是如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那在岑鸢来之前呢?
峮州的人过了多久这样的生活?死在母亲怀里的孩子有多少个?
甚至像那日被守城兵推倒在地用长枪指着的百姓,死在枪尖之下的又有多少人?
饿死的呢?饿死的又有多少人?
没有人知道这座从最开始就深陷于战乱之间的城池,在好不容易挣脱掉外族人的觊觎后,转身却落进了如此一位心狠手辣的太守手中。
他们被剥削,被摧残,却上告无门,无力自救。
钟毓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百姓,视线扫过他们身上如出一辙的单薄短袄,落在每一双通红着的丶怒气未歇的眼睛上。
忽然有一瞬间,她心里竟酸涩难忍。
那些远在繁华京城里的朝中大臣,高坐在庙堂之上的尊贵天子,是否知道自己的子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是否知道会有孩子冻死在母亲怀里,又是否知道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还要向朝廷的官员交粮。
他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那群每日只知道勾心斗角互相陷害的天子与近臣,只会想着自己座下的皇位有没有坐稳,脑袋上的官衔会不会再上一级。
他们没有人会分心去想偌大国家里的某一个州,某一个县的百姓过得怎么样。
甚至还自以为是丶又十分荒谬又可笑地定下“无诏不得入京”这样的规矩。
他们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视人命如草芥。
“王吉安,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无非就是粮仓里的粮食根本不够还回去。”许久未说话,钟毓的喉间好似堵着一团又冷又腥的棉花,她看着不远处的王吉安,声音不大,却是一字一顿地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今日开仓门,有多少算多少,全部还回去。”
话音落下,身后的傅平不再等待。
他几步跨上前去,在王吉安惊恐的眼神里死死按住他的手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喀哒”一声,锁落。
直到看见那个眉眼肃冷的男人一把将王吉安拎向一旁,围在钟毓身后的人这才一窝蜂般地涌进了粮仓。
原本安静的仓前骤然响闹哄哄的声音。
跟在身后的岑一怕自家夫人被百姓推到,擡起手臂隔开人群,扶着钟毓走向一旁空地上。
钟毓看着那些涌进粮仓的百姓,一时间竟怔楞着挪不动脚步。
她该怎么形容耳边的声音呢?
哭腔之中含着不可置信的欣喜,是男女老少都抑制不住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