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瑶在心中默默念着,既是债,那偿还清了也就罢了。
这样安慰完自己,林思瑶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终于能勉强自己扯开一个友好而不突兀的微笑,然后像模像样地庆贺对方不再局限于君臣之礼中,寻了一线生机。
蔚怀晟面色没什么波动,手扶在两道门上甚至没挪过一寸,他默默地盯视着面前的女子。
从她出行前慌乱踩在脚底而又无从察觉的绣鞋鞋帮,再往上,掠过明显因消瘦而不盈一握的腰肢,最后,顿在有迹可循的虚伪笑颜上。
阿瑶……
他竟亲手毁了她。
从前浪漫天真的少女,娇艳容颜分毫未变,可却泄出了满身的疲倦。
她在山花烂漫间一跃飞起的俏皮发辫,和颊边开怀放肆的大笑多久没在面前展露了?
三天?三月?还是……三年?
一刹间蚀骨碎心的痛楚袭来,蔚怀晟忽然伸手将林思瑶揽在怀里,所用力道极大,恨不能将她嵌进身体里,好像这样就可以缓解自己的痛苦。
两人在微弱的灯火前相拥,却是一个虔诚卑微,另一个满面惊惧。
被温热的气息笼罩全身,林思瑶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抵触这种令人沈眠的暖意之中。
她从只是双手推拒再到全身俱在挣扎都没有撼动对方半分。
林思瑶侧头就能看到蔚怀晟将脸深深扎在了自己的颈窝之中,那处肌肤被炙热的呼吸拂过竟也开始微微发烫。
她正想张口严词冷喝,让对方从自己身上滚开。
颈窝处却忽然感受到了濡湿,从星星点点再到溃堤不过须臾。
林思瑶停至原地,脑子像生锈的钟摆般涩然。
“对不起……”蔚怀晟埋头在她的胸前,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十分意外地跟她倾诉自己的满腔歉意,“阿瑶,你原本可以平安喜乐地度过半生……”
却都被他毁了。
从初见时的龙跃峡石屋前的四目相对,他打量着面前那个小有姿色却毫无心机的女子,立即在心中对她盖棺定论:这是个可以加以利用的工具。
于是他拉着她,一步步走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沼中。
他此时比任何人都要后悔,恨不能亲手将从前的倨傲与矜贵血淋淋地从头顶撕脱。
林思瑶忽然出手轻轻将他推开。
再度擡起头时,又是那个眉目疏朗丶端方俊雅的蔚怀晟。
雨洗后的眼眸像一汪春水,深处潋滟的泉眼却在引诱人沈溺其中。
林思瑶望着他的眼,微笑道:“我命运本就多舛,诸多苦难也不是蔚先生一手造就。”
“况且,当初能在龙跃峡能结识蔚先生已是我平生一大幸事,那时我形单影只又走上绝路,幸得蔚先生百般照拂,才能苟活至今日。”
“岁月年年,物转星移。那段时光却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回忆。”
然后,林思瑶忽然伸出柔软带着暖意的手指,将他的头拉得近些,更近些。
蔚怀晟刚沐浴后的湿气与氤氲的香气被冷风打散了,周身透着冷意,却又被林思瑶相触的一点指尖捂热了。
林思瑶抵着蔚怀晟的额头,羞涩地笑了一声,然后温柔缱绻地在他生硬抿起的红唇上落下一吻,这吻无关风月与情欲,带着珍重。
蔚怀晟瞳孔骤缩,却是品尝到这稍纵即逝的温情背后的不详预兆。
“谢谢你,蔚先生。”林思瑶退后半步,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撩到耳后,然后衷心道:“我从不怨与你的相遇,你也无须再与我道歉。”
“从前种种,功过抵消,我们都不要再计较得失了。”
她说话时,面色很平静,就像每一次与他道别,澄净清澈的眼眸弯出了一抹不染纤尘的笑容。
“蔚先生,请你好好地活下去,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阴暗潮湿的监牢中,也不该为上位者无端的猜忌做牺牲。”
“再见,蔚先生。”
林思瑶淡淡地与他告别,纤细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夜间的浓雾之中。
第二日的清晨,裕亲王提着一屉刚出锅的小笼包,热气腾腾地搁在桌上,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两个圆咚咚的白水煮鸡蛋。
裕亲王倒也不见外,一屁股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将鸡蛋悉心地剥去碎皮。
“蔚怀晟天不亮的时候就出府了。”裕亲王一面将剥好的鸡蛋放在碗里,一面状似无意地闲话道:“也不知他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林思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