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渐丰返回皇城之日,便是他弑父杀君颠覆皇权替母报仇之时。这样一条覆仇大计,石兄意下如何?”
这一席话听得石曼卿脊背发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眼看石曼卿的额头上已冒出汗珠,郭精奇于心不忍,语气舒缓下来道,“石兄放心,我没那么蠢。要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埋葬在恨里?他不配。我郭精奇会好好活下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重新开始!”
石曼卿听着这话,心里不是个滋味,唇齿微启却又欲言又止。
“精奇是要去哪儿?难道还要和姐姐分开吗?我们好不容易才又重聚。”
“姐姐,抱歉,我不能留下来。不光是因为不想连累你们,更因为我要把他的痕迹从我的心,从我的眼,从我的整个世界抹去,一丝不留。所以我要离开大宋,我会去一个远离大宋的国度,再也不回来。”
杨幼芳起身紧紧地抱住郭精奇,眼泪又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再也找不出留下她的理由。
石曼卿若有所思,原来一切冥冥中早有安排。
桌上的那碗落胎药从冒着呼呼的热气到现在已触手冰凉,药碗的边沿被郭精奇的手指来回摩挲地晶亮,她与赵祯过往的点点滴滴就像这碗里汤药荡起的一圈圈涟漪在脑海里浮现。从宫外的偶遇到宫内的重逢,一次次分分合合来回拉扯,他曾为她做过不可能的事,她也曾为他一而再地放弃回家的机会……
如今暮然回首郭精奇才发现,束缚住自己的从来不是那座皇宫,而是他的情网,叫她步步沦陷作茧自缚。
再瞥向这碗汤药,只要喝下它,便可以破茧成蝶重获新生了,与他再无牵扯。
可是……
她轻抚着肚子,这将是她这辈子唯一的血缘啊!
最后,这碗落胎药还是被她悄悄倒进了花盆里。
相逢亦难别亦难,江边渡口寒风瑟瑟。这一别便是一辈子!
每个人都红了眼眶却又不能不说再见,临别前杨幼芳拎给郭精奇一个小竹笼,里面是一只白鸽。
“这只白鸽,我与石郎训练多年,有识路带信之能。待你安顿好切记叫它捎个信回来,叫我们知道你一切安好。”杨幼芳哽咽着道。
郭精奇都不知自己这一路会漂泊到哪,或者相隔山海天涯,这样小小一只白鸽真的可以记得往返的路吗?她不抱有希望,却也不想令杨幼芳失望,接过竹笼一一应下了。
随后石曼卿递过来一个沈甸甸的包裹,“这里是一路向东的通关文牒,还有东海之外的岛国舆图。”
郭精奇翻看着,拎起里面两大包沈甸甸的锦囊,询问的目光瞅向石曼卿。
“毕竟出了大宋我们的制币就不能流通了,所以那些金元宝都被打造成一颗颗金豆子,这两包都是,方便你们一路打点使用。”
“石兄费心了!”
郭精奇甚是感激,就连杨幼芳都惊讶于自己的夫君竟是这般细心,而且在这短短几日便准备妥当。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在船家的不断催促下郭精奇和史密斯踏上甲板,挥别岸上不舍离去的送行人。
船随帆动,终归是渐行渐远了。
送完郭精奇和史密斯,夫妇俩刚回到宅邸,石曼卿收到一封信笺。寥寥几字看罢,他匆匆骑上马,只说是去见一位故人,便扬鞭飞驰而去了。
石曼卿在扬州城外的一座竹亭前翻身下马,放眼可见竹亭前后皇城司打扮的人马正在此歇息,从他们脸上的疲态来看该是长途跋涉刚到不久。再看亭子里独自一人手里握着茶盏眺望着远方,身上的铠甲多日蒙尘未及擦拭略显暗淡。
石曼卿正了正衣冠,大步向竹亭走去,在那人面前郑重地作了个揖。
“她走了?”
“走了。陛下准备的行囊都带上了。”
赵祯只轻“嗯”了一声,又沈默了。
石曼卿遥想当日收到百灵的加急求救信后正火急火燎地要往京城去面圣,皇帝却先他一步来找他了,叫他配合这个计划。如今想来他只猜到了过程,而皇帝早已设定了结尾。至今他都不能理解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不禁发问:
“陛下,为何非要她带着满腔的恨意和误解离开?”
“这就如刮骨疗伤,不叫她恨得彻底,怎能断得干净!”
石曼卿记起那碗落胎药,他真想问问皇帝如若知道他曾经拥有与她的孩子,如今又失去,他是否仍旧不悔当初坚持到底?话到嘴边,终是不忍说出口。
“起驾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