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雷雨之夜随父母一同碎掉的,还有他时刻谨记的林氏家训:怀仁厚之心,行侠之大义。
几个月来他一方面承受着身体的痛苦,一方面压抑着心中的暴戾,在破碎的信仰中翻找活下去的理由,最终只找到血淋淋的现实:他的父母身首异处,他的家没了。他常在想:百年林氏究竟守住了什么?
宫洛雪在这一瞬却想到,如果六年前他没有逃去朝鸣山庄,而是回天泉要么杀掉宫诺雨,要么尽全力保住叶尘影,是不是林玉安就不会遭遇这一切?没有这一切,他今日依旧是林氏明珠,被父母爱着,将来覆兴林氏剑法,成为大绥剑门名师,在妻儿子孙弟子的陪伴下幸福的过完一生。
他喉中哽咽,不忍再想。
“什么仁厚之心,什么侠之大义!”林玉安逐渐崩溃:“我不要重振林氏,不要冠绝武林!我要他们回来!我要他们...活过来...”
宫洛雪听他声音哽住,看他双肩颤抖,片刻后泪水从他指缝间溢出,刚想伸手抚慰他,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原是自己毁了林玉安的一切,竟敢心生妄念想占有他,想与他共渡馀生。怎敢?
收回手他又想,或许自己才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安慰林玉安的人,除去拼了命让他好起来,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此,心头一酸,垂头无措的坐着。
***
林玉安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今日果然暖阳耀耀,是个好天气。
呼吸间淡淡的草药香令他心安,这段时间里,那些不安丶焦躁丶痛苦都可以被这气味神奇般抚平,不禁舒眉闭目,再次深深呼吸,抻个腰顺势翻身,那香气越发浓郁。
猛地回神睁眼,同这气味的主人几乎鼻尖相碰,顿觉心口砰砰砰地响起来。
宫洛雪正躺在他身旁沈沈睡着,呼吸均匀,自己竟是枕着他手臂安稳地睡了一晚。
这才回忆起,早间自己趴在桌上哭累了,半梦半醒中似是被他抱上榻,贪恋那令人安心的草药香气,迷糊间死抓着宫洛雪不放。
顿时后悔不该抢那酒喝,太丢人了。
阳光穿过桃花窗纸洒在宫洛雪面上,不知是晃了眼还是梦见什么,他眉间轻蹙,又缓缓舒展,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林玉安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顺着那高挺的鼻梁,从眉心抚至鼻尖。这人似乎觉着痒,只动嘴朝鼻尖吹了吹。他赶紧收回手,心跳得很快,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早间林玉安并非借酒发疯,那些苦痛一直独自承受,心里实在装不下了,才在宫洛雪面前倾泻而出。
他此刻心里有种宣泄情绪后的松弛,又有种给人添了麻烦的负罪感。见他睡得安稳,不忍吵醒,兀自思索起待他醒后该作何解释。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成广在院里喊着:“兄长!”,似是去了宫洛雪房里没找着人。
听得两声,宫洛雪翻身而起,一脸迷糊的跟他说了声:“早啊。”又一脸迷糊的摸下床去了院里。
“来了来了!”宫洛雪试着活动左臂,带着点起床气道:“大呼小叫的干嘛呢!”
成广见他从林玉安房里出来,楞在原地,还没缓过神来又听他说:“有什么话直接到房里说啊,在院里喊什么!”立马跑到他身边低声道:“不是,去房里没找到你啊!”
宫洛雪翕着眼,擡手横在额间,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本想争辩两句又想起了什么,立马正色清清嗓子道:“这么快就把事儿办妥了?”
成广压低声音答他:“遇上三娘,给你一个大惊喜!”
宫洛雪疑惑:“什么?”
成广凑他耳边道:“她逮着了邢梦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