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稳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沿着斜坡边缘向下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松动的碎石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在死寂的矿坑里如同惊雷。他走下斜坡,踏入那片巨大的地下空间。矿灯的光束终于完整地笼罩了那个身影。
安德烈·索尔仁尼琴站在那里,背对着入口的方向。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肮脏的囚服,但沾满了更多的、湿漉漉的黑泥。他没有穿鞋,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沾满了同样的泥泞。
“安德烈……”伊万的声音干涩沙哑,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微弱。
那个背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矿灯的光柱,像舞台的追光,猛地打在了那张转过来的脸上。
伊万的呼吸瞬间冻结在喉咙里,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握着枪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脱手。
那不是活人的脸。
那张脸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腐败的青灰色,布满了裂痕和鼓胀的水泡,像在水中浸泡了太久。左半边脸颊的皮肉已经大面积地脱落、腐烂,露出了里面暗黄发黑的颧骨和牙床,几缕暗红色的肌肉纤维像腐烂的线头一样挂在骨头上。空洞的眼眶里,曾经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窟窿,里面似乎有粘稠的黑色液体在缓缓蠕动。唯一还能辨认的,是那张开的、同样腐烂的嘴,里面没有舌头,只有一团深褐色、如同泥浆般的物质。
整张脸,就是一个正在急速腐败的、刚从泥沼里捞出来的尸骸!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尸体高度腐烂和深层泥沼淤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伊万的脸上,浓烈得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这股恶臭瞬间充满了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比停尸房和雪地里的气味强烈百倍、千倍!
那张腐烂的嘴,没有动。但一个声音,却清晰地响了起来。那声音极其怪异,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伊万的颅骨内部、在冰冷潮湿的岩石洞壁之间共振、生成。它低沉、嘶哑、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铁片刮擦着神经:
,!
“彼……得……罗夫……”
伊万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和几乎要炸裂的恐惧,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枪口剧烈地晃动着,无法对准目标。
“矿井……塌方……”那空洞的声音继续在伊万的头颅和整个矿坑里回荡,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冰冷,“那……一次……你们……把我……埋在了……这里……”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猛地刺入伊万的脑海!几个月前!一次小规模的矿道渗水塌方!报告上只有两人轻伤!但那次塌方清理时,确实有一个区域被标记为“结构极度危险,永久封闭”!当时……当时似乎有一个新来的囚犯,在混乱中失踪了……报告上写的是……“趁乱逃脱,追捕未果”!
难道……是安德烈?他根本不是逃脱?他是在那次塌方中被……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刺耳、毫无预兆的电流尖啸声,猛地撕裂了矿坑里死寂的空气!那声音如此巨大、如此突兀,仿佛来自地狱的警笛,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撕碎的疯狂力量,狠狠灌入伊万的耳膜!他痛苦地闷哼一声,下意识地用手去捂耳朵。
紧接着,那电流尖啸声猛地扭曲、变形,竟然强行组合成了一段极其嘶哑、走调、却又无比熟悉的旋律!沙皇时代那首沉重、压抑、如同送葬进行曲般的国歌——《天佑沙皇》!
这疯狂的音乐不是来自别处!正是伊万自己别在腰间的、用于紧急通讯的便携式矿石收音机里爆发出来的!这破旧的老机器,此刻像一个被恶魔附体的疯子,在死寂的矿坑深处,用足以震破耳膜的恐怖音量,歇斯底里地嘶吼着那早已被时代埋葬的、属于坟墓的旋律!昏黄的矿灯光在疯狂的音波中剧烈地颤抖、明灭,将伊万和那具腐烂尸体投在洞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狂舞的妖魔!
这极致的荒诞与恐怖,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伊万的思维。他猛地低头,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腰间那个疯狂嘶吼的魔鬼机器。
就在这一刹那——
“伊万……”
一个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熟悉,带着一丝睡梦初醒的慵懒。那是他的妻子,柳德米拉的声音!
但这声音,却无比清晰地,是从那个站在几米开外的、安德烈腐烂的躯体里发出来的!那张没有舌头的、流着泥浆的嘴依旧紧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