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
身后,那空旷、死寂、布满灰尘的宏伟前厅里,三个细弱、飘渺如同叹息般的声音,如同三缕冰冷的丝线,同时缠绕上来,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再来讲故事啊,兄弟……”
声音里没有威胁,没有哀怨,只有一种无边无际、深入骨髓的……孤独。如同迷失在永夜荒原上的幼兽,发出的最后一声微弱的呼唤。
我猛地推开大门。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和真实的、属于人间的冰冷空气,狠狠地撞在我的脸上。门外,是铅灰色的天空、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针叶林,还有我那辆停在雪地里、沾满泥泞的越野车——现代工业的粗犷造物。时间回来了,沉重地压在我的双肩上。
我几乎是跌撞着冲进车里,引擎的轰鸣声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耳。我死死踩下油门,车轮卷起肮脏的雪泥,沿着狭窄的山路仓皇逃离。后视镜里,那座斯特罗加诺夫古宅的尖顶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幕下迅速缩小,最终被扭曲的松林和弥漫的雪雾完全吞噬。它又变回了地图上的一个坐标,历史档案里一段被遗忘的注脚,一个属于过去几个世纪的、巨大而沉默的墓碑。
然而,掌心里那枚玉石兽首的存在感却无比清晰。它不再散发刺骨的寒气,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深邃的冰凉,像沉在深潭之底的玉。在车子剧烈的颠簸中,我摊开手掌。那浸透了暗红污渍的兽首静静地躺在掌心,它一只空洞的眼眶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色的湿痕。指尖拂过那玉石冰冷的表面,一种难以言喻的、跨越时空的悲怆感,如同细微的电流,再次窜过我的神经。这凝固了掠夺、血泪与漫长流离的玉石,此刻竟奇异地传递着一丝……归乡的悸动。它不再仅仅是诅咒的载体,更像一个在无尽黑夜里,终于捕捉到微渺归途的漂泊之魂。
我握紧了它,玉石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车窗外,乌拉尔山脉的森林在暮色中飞快地倒退,如同流动的墨绿阴影。后视镜里,古宅的方向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灰暗。但那句细若游丝的呼唤,却如同烙印般刻在耳畔:
“再来讲故事啊,兄弟……”
风雪扑打着车窗,车内暖气嘶嘶作响。我摊开手掌,那枚浸血的玉石兽首静静躺着。指尖触碰它冰冷表面的一刹,遥远的东方大地,某座古老园林废墟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无人听闻的、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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