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巧,我年轻时候也喜好这些奇闻故事,所以虽是故旧秘辛,倒还真有所耳闻。据说那是立国初年太宗陛下时候的奇闻了,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可谓朝野震荡。据说当时中原巨旱两年,青幽二州更是几乎滴雨未落,赤地千里,流民遍野,连碧怒江也干涸见底。当时那奇物就横尸在碧怒江的河床之中,据说,牠长愈十丈,头部左右各生一角,角长丈余。脊骨宽尺余,两侧之肋骨也有数尺之长,通体三十二节,每节都有数尺长,连尾部也是巨如门扇,可谓参天巨体。可是因为发现太晚,当时那奇物肌腐肉烂,只余一幅森白骸骨,故而不能辨其真容。”
客行南续上茶水,追问道:“以狄大人之博闻广识,以为那是何物?”
“何物?”狄文英也笑了起来,“呵呵,若今日绣川侯在此地,听到这古旧的骇人秘闻,恐怕定然是欣喜若狂地希望那是真的。毕竟,猎奇喜怪之好,人皆有之,我年少时也一般。不过,假的终归是假的,就如市井戏法幻术一样,拆穿了便不值几两银子。当时因为大灾之年又出这等奇闻,风传又疾又广,不到半月便已闹得朝野沸腾。为了弥平谣言,朝廷立刻就派了经验深湛的仵工和瀛洲渔民一同仔细勘验。最后得到的结论是,那所谓蛟龙之骨,不过是海之大鱼而已。有居心叵测、妄图趁灾年祸国乱政之人,将大鱼之骨秘密辗转运至青州,然后趁巨旱之年,在碧怒江的河床之中将鱼骨前后颠倒排序,作蛟龙伏毙之状,以此蛊惑没有见识的山民。加上当时有不少好事者为显其能,越加添枝接叶,将一幅骸骨死物传的是神乎其技,蛟龙涸毙才之说才由此而生。兴恩也是文武双全之人,我听说你也曾效仿宋师游历天下,若世间真有蛟龙,阁下在那盛传龙蛟之说的断南蛮海、黑水之森可曾见到过一鳞半爪?”
“既是愚民误传,又过六百年之久,何来妄言夷族之罪?”客行南摊开双手反问,见狄文英一时无语,接着他冷冷一笑:“这些密辛大人既是听过的,又何必赋诗而断章也?也罢,大人家大族盛,有所顾忌也属情理之中,不若我替大人说了罢。太祖驾崩之后,皇贵妃南宫婉欲僭越九五,便联合众王密谋造反,当时还是定王的太宗陛下领军回京,一翻深宫血战,最后火烧帝陵,才解了本朝倾覆之危。不过据传南宫婉在临死之前曾仰天哭嚎,说二圣负她,她欲诅咒大周巨旱连年,至草木枯成岩,至妇孺血泪干,至蛟龙也涸毙。她还说,大周必六百年而亡。那年刚好临近大周六百年大典,家祖被仇人告发散步‘蛟龙涸毙’的妄言,因此触怒龙颜而获罪!这些年来,没有一个人敢提只言片语,即便坊间醉汉敢私传陛下与唐依依的绯红秘闻,却不敢把南宫婉或是蛟龙涸毙等字提一句。下官祖上虽有官职,但是比不得大人是长安世家望族,一门三相五大夫,便是在长安所有士族大家之中也可称为翘楚高门。想必这些密辛,大人知道的是比我多多啦,班门弄斧之处,还望见谅。”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我已知大人今夜之召见是为何故,但请赎下官不敬之罪。自下官踏入瑞天宫门起,下官便早有觉悟,我有三必死,绝无一条生路可走。”
“哦?何出此言?”狄文英喝了一口茶,淡笑着问。
客行南不急不缓的答道:“若长陵公失势被削或是他日起事兵败,陛下定斩我祭旗,以泄心头之恨,此一必死。若武疆王欲挑起陛下与长陵公相斗,必然派人刺杀我或是怂恿暗藏在幽州军中之内应攻伐杀神军城池,我做人质,岂有命呼?此二必死。若是陛下隆恩降旨,赐我厚禄高官,再散播出去,即便日后放我回幽州,主公纵然信任如初,但是同僚猜疑、旧谊不复,下官恐怕也图有一死证清白,此为离间主臣、借刀杀人之计,也是第三必死。”
说着,客行南惨然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最后看着玉瓷杯底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喟然长叹道:“所以啊,无论如何,我都是将死之人。对于将死之人,就不劳陛下和大人费心了。”
接着,他忽然凝眸皱眉,如坠往事,极为轻缓地说:“幽州故旧曾有句佛语,下官初时不解,今时今日方觉甚妙。她说‘法灭之时譬如油灯,临欲灭之时而光更甚,于是便灭’。当今陛下之孤注一掷,亦如油枯而挑芯,恐怕也只一时光甚,然后便灭……请大人替下官转禀陛下,罪臣余孽费兴恩方才又口出妄言妖邪之语,如何处置,下官全听吩咐,绝无怨言,也绝不远遁逃匿。只是从今日此时起,下官一心只修闭口禅,从此了断口业之源,再无能亦无力为陛下建言输策。”
狄文英看着眼前这人,脸上虽然毫不在意似地淡笑着,但是心中却顿生一股无力之感。
普天之下,世人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