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一首倔强地紧紧抱着青瓷罐,不肯松手。祝温一几次心惊胆战地目睹他手上打滑,担心青瓷罐掉落,想换过手来由她抱着,都被海哥儿坚决地拒绝了。
海哥儿一脸认真,语气坚定地说:“这是最后的机会可以抱住娘亲了。”祝温一听了,心中一阵酸楚,默默无言。
这个小山坡并不算高,众人走了约莫西十分钟,便来到了一个用木栈搭建的瞭望台。再从另一条岔路往上走,便是一个寺庙,这里也算是近郊的一个小景点,不少城中的夫人小姐闲来无事,爱来这里住上几日,吃斋念佛,烧香祈福。
从瞭望台望出去,映入眼帘的正是一道明朝修建、沿用至今的古城墙。正午的日头正烈,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在城楼上,整座城楼在阳光的照耀下,好似被笼在一片火光之中,显得格外巍峨壮观,散发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热烈气息。
两个卫兵早就守在瞭望台,来来回回地警惕巡视着。一见祝温一等人到来,立刻立正上枪行礼。幸好现在是正午时分,阳光炽热,路上没有行人,否则卫兵们定要开道,惊扰到普通百姓。
海哥儿将瓷罐轻轻放在木地板上,缓缓掀开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罐子又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首到贴着栏杆为止。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喃喃自语,口中念念有词。祝温一出于对他隐私的尊重,离得较远,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只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一些与娘亲有关的字眼,想必他是在和母亲诉说着娘俩的悄悄话。
然后,祝温一便瞧见他用小手捧起一撮骨灰,缓缓伸到栏杆外。虽然此时太阳炽热,但风却不小,正是那种又晒又冷的怪异天气。他的手才刚伸出去,手掌中的骨灰便在风中一撮一撮地飞散,洋洋洒洒地飘荡在空中,好似被赋予了生命,迫不及待地去追寻自由。
有好几次,祝温一都心疼得想叫停,可话到了喉头,又被她硬生生地压抑了下去。她压着缠绕在颈上的轻薄纱巾,心中暗自想着,青葭说她的心愿是寻找天地间的自由。可这自由的代价,却如此残忍,深深地刺痛了至今仍思念着她的人的心。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承受了丧亲之痛,如今又要亲手割舍这份亲情,连个念想也不能留下。想来青葭是真真切切地对这世俗伤透了心,一不愿被供奉上许家的神坛,二不愿再被世俗的种种规矩所桎梏。
正想着,纱巾突然挣脱了祝温一的控制,被劲风裹挟着,向外飘去。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抓,却根本不敌那强劲的风力,犹豫了一下,便随它去了。
最后一撮骨灰散出去后,海哥儿蹲下来,将青瓷罐轻轻滚侧翻,罐子从木栏杆的空隙间滚落了下去。
他回头对着祝温一使劲地笑,可眼眶中还含着来不及隐去的泪珠,那笑容中带着一丝释然,又带着一丝不舍。他说道:“好了,这下娘亲应该会高兴了。”
祝温一朝他温柔地招手,海哥儿便如同一头小鹿,欢快地扑进了祝温一的怀中。
就这样,他们静静地又站立了一会儿,一行人便准备下山去了。苏放先一步快步走到车前,打开车门。然而,就在此时,林中忽然冲出一行士兵,他们一边疯狂地冲上来,一边对着车底疯狂扫射。
卫兵们反应迅速,立即将祝温一和海哥儿护卫在中央,一边熟练地上膛开枪进行反击,一边簇拥着二人往车的另一头躲去。
海哥儿哪里曾见过这般惊心动魄的场面,吓得脸色苍白,紧握着祝温一的手不住地颤抖。祝温一心疼地将手抽出来,温柔地捂着他的双耳,试图为他隔绝这可怕的声响。
苏放趁机将一把西洋小手枪塞进祝温一手中,神色严肃地说:“夫人务必保护好自己。”祝温一还来不及应声,他便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一个箭步冲到了最前面。
祝温一在嘈杂的枪声中听不真切,但隐隐约约觉得那头有人在喊话:“我们奉命来请少帅夫人作客的。请夫人并小少爷走一趟。”
苏放英勇抵抗,腿上不幸中了两枪,右臂也中了一枪,被一个卫兵奋力拉回到车后躲着。另外,祝温一不认识的好几个卫兵皆己在这场激烈的冲突中倒下,他们的鲜血汩汩流出,红艳艳的血迅速染红了地面,在炽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忽然,离祝温一最近的一个卫兵胸前中了一弹,滚烫的血溅了她一脸。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手上顿时血迹斑斑。
祝温一低头,神色镇定地问海哥儿:“怕吗?”
海哥儿睁大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先是犹豫地摇摇头,然后紧紧捏紧了祝温一的手心,坚定无比地说:“不怕,我是许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