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十四章
犹如一颗石子被丢出去,扰乱了原本堪堪维持住平静的湖面,迅速在周遭泛起一簇簇陡然炸开的涟漪。万恒那句话就像这颗无意的石子,而佘宁就在这被堪堪维持平静却又被骤然扰乱中走进了这一簇簇盛开的涟漪。
到底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第一次陷入循环后遗症带来的幻觉时,佘宁就问过自己,到底要怎么让人相信他眼下所经历的一些,告诉别人这幻觉的模样丶声音丶触感和气息。
在之前的循环里,当相似的记忆被叠加得越来越多,佘宁不可避免地走进了这个记忆混乱的僵局。在这僵局内,不同循环内的记忆相互交缠,像是随意嫁接的植物自成模样,有时候甚至越过他的自主认知和循环外的记忆私自串联起因果关系,导致那段时间内,他对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产生怀疑,逐渐变得偏执。
这种偏执对他的精神和状态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佘宁把循环内外所有不幸都归咎於常晨,一度觉得常晨是自己所发生一切不幸的原罪,於是在那些循环里,他就像是一个覆仇机器,在自己都分不清的真实和幻觉里,让两人身上永远沾满伤口和鲜血。
那段循环的日子,佘宁有时候甚至都不清楚循环第三天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或者更具体来说,他不确定那些死法和死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循环内真实发生的,还是幻觉带来的。
后来,随着循环次数的再次增多,佘宁慢慢适应了在循环里生存,也想尽一切办法努力克制自己记忆的混乱,不让幻觉频繁不受控地发生。这段时间内,由於之前对常晨所有的恨意都在血泊里得到了即时且毫无保留的宣泄,因此他逐渐没有那么易燃易怒了,他开始自主连结起所有事情的因果,开始慢慢地厌恶起无能为力的自己。
人们的恨意总是需要爱来抵御与消解,可循环里的佘宁无法感受到任何爱意,他的恨意只能转移,从常晨身上转移了一部分给自己。
没人知道,他在巨大的孤独与无助中,恨了自己很久很久。
再然后,循环的疲惫与记忆无法忘记的现实让他身心俱疲,他连恨的力气都被这种疲惫消解了很多,於是仿佛顺其自然一般,在疯狂过后走向了避无可避的麻木。
可正是因为麻木,那成为了佘宁在循环里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因为那个时候的幻觉不再仅仅只是记忆的混乱,还有他自己内心深处欲望的满足。
曾经,他在循环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恨,对自己对别人的,这些恨逐步蚕食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理智,让他变得疯狂丶偏执丶可怖,然而幻觉却像一面镜子,它不仅仅抓得住那些已经发生了的记忆,还能映出人心底真正想要的东西。佘宁就沈浸在这样的幻觉里追求光明丶追求爱。
在那些温暖的幻觉里,他重新回到了学校,一切都和如今不同。他从来没有被诬蔑,依旧是所有人眼里那个成绩优异的天之骄子,他也没有被孤立丶被排斥,没有被漫天漫地的流言压得直不起身子来。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和万恒一起度过一段不错的校园时光,可也许是佘宁心底对於万恒的自责从没有彻底消退,即便只是幻觉,万恒出现的时间也永远只停留在两个月他受伤之前,於是幻觉每每进行到这个时间点,一切都会再次成空。
他真实地想起曾经万恒身上的伤,想起自己也曾拖着伤痕累累的残躯跌跌撞撞地走到万恒的病房前,在叔叔阿姨的允许下最后再看他的那一眼。
於是,麻木也终究被一遍遍的现实撞破。
他恍然,后觉大梦方醒。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恨是假的,爱也是假的,只有绵延不绝的思念永远真实。
那一刻,佘宁终於在疯狂与麻木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他不再疯狂去恨,也不再任由自己陷入温柔乡内无法自拔。
他重新生出了再试一次的冲动,於是,每一次循环内万恒给他发的短信的最后一句也终於让他在望不到尽头的循环里,抓住了一点点再坚持一下的理由,让他在一次次累加起的绝望和孤独里,还存有一丝冲出去的希望。
最后,佘宁学会了控制自己。
正常情况下,他已经几乎不会再被迫地陷入进幻觉,有时候,他甚至能够自主地走进幻觉,走过湖面上一层层涟漪,走进那个漩涡的中心。
如果思念实在来的汹涌,又无法抵御,他就会走进去看一看那个不曾被他所累的万恒。
他知道,那里有一个闭塞的小房子,在这座小房子里他能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