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小的时候,全家都住在乡下,虽然离城里也不过30里地的样子,但阿爷从不让家人去城里,说来也怪,许是阿爷特意挑选的,因为他们居住的这个村子不在县里主要公路沿线,虽然离县城近,倒也是偏安一隅。
阿爷那阵子纯粹不出庄子,就连大门都很少出去,成天猫在家里,也不怎么和外人接触,白日里也给自已安排的满满当当,一整个春天,他就务院子里的菜园子,夏天看看书,秋天帮着家里秋收,冬天,不是下棋就是看书。
那时候,家里穷,阿婆常年患有哮喘,不能太过劳累,没有吃的,阿爸就带着二叔去临县,沿路乞讨,要点粮食,磨成面背回家里。阿爸虽然读过小学,但也是勉强读到四年级就辍学了,而二叔则是纯粹一天书也没读过。为了一家有口饭吃,阿爸和二叔小小年纪就当家了。
所以阿爸和二叔之间,不仅仅是弟兄,更是互为良师,互为益友,他们一起淌过冬日刺骨的小河,一起顶着酷暑干劳烦的农活,一起被人追打,一起受人冷落,也一起为捡了一小袋煤渣欢呼雀跃,一起为要回了一点面粉唱着自编的小曲回家,阿爸和二叔的童年,几乎每一天都是在清晨出门,开始一天的乞讨生活,傍晚时分才回家,晚上则是累得不知所以,到头就睡的重复中度过的。
而今,二叔的突然离世,一度让阿爸萎靡不振,不思茶水,一个走南闯北铁铮铮的汉子,愣是憋着一股劲,没流出一滴眼泪。多少年后,他告诉成娃,二叔过世后的那几天,眼前总是浮现着阿婆离世的时候,叮咛他一定要拉扯弟弟们长大成人的情景,和二叔一起乞讨生活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一般在眼前演了一遍又一遍。他对这个小他两岁的胞弟,究竟有多少心疼和爱惜,怕是只有他自已知道了。
而这一年,对这个西北小城普通一家的打击,还不仅仅是家庭成员的离去,几个月后,铺天盖地的账单陆续送到了阿爸阿妈的面前。
“1986年西寺绸缎庄欠款六千七百元。
1986年兰州卷烟厂欠款二千一百元。
1987年尕马家铁件欠款二千三百元。
1987年临夏红园民族用品加工厂汤瓶、卫生香欠款一千六百元。
1988年天水啤酒厂欠款九百七十八元。
1988年宁夏隆德火柴厂欠款一千二百七十元。
1989年,临夏尕西木帐篷厂拉运帐篷120顶,欠款七千二百六十元整。
......”
全都是不识字的二叔掌管家里代销和商店时,跟供货商往来的欠条。阿爸和阿妈计算着这些欠条,拢共二十一万七千八百三十四元。1994年啊,这么多欠款,那可真是个天文数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的二弟人都走了,尸骨未寒,弟妹又无经济来源,孩子还未满周岁,钱是个什么,算个什么东西,我还”。年轻的阿爸憋着一口气拿定主意,给每一个来要账的欠条上都写下自已的名字,承诺了还款日期。
阿爷看着他这个倔强的儿子,什么也没说,可心底里早就竖起了大拇指。
阿妈看着她的丈夫,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支持。
成娃年幼,阿爸刻意不让他知道这些事,然而聪慧的他,也隐隐感到不祥。
二叔的突然离去,实实在在的是家中的殇,而这笔巨额的欠款,也实实在在的成了家中的伤。
来讨债的,有不讲情面的,也有恶意相向的,阿爸为了不给人留下话柄,不让别人笑话,就拿商店的物资抵债。
里院的仓库几乎都空了,家里的电视也被人抬走了。
这个一度在城里最富足的家,一下子几乎被人搬空了,感觉一下子就败落了。
成娃看着家中乱七八糟的样子,不解的问阿妈发生了什么。
阿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向一旁的阿爷,阿爷缓缓说道:“这个娃娃心智超出常人,你就告诉他吧。”
阿妈这才将二叔离世,他旧日在代销和商店进货的欠款,现在供货商前来讨要,阿爸以物抵债,等等详细告诉了成娃。
同时也告诉成娃,今后,家里要过苦日子,要举家还债。
“没事的,阿妈,阿爸那么厉害,咱们肯定能渡过难关,你就别担心了,你看,我也长大了,今后家里的家务啊什么的小事,就包在我身上,等我长大了,这些就都不用你们操心了。”懂事的成娃回道,那胸有成竹的小模样,别提有多可爱了。
“你看看,我说的没错吧,我们成娃长大了。”阿爷欣慰的将一旁的孙子拉过去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