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得这枚印章,前几年褚遂良巡城时,还夸他盾牌擦得亮,赏了半吊钱让弟兄们买酒喝。“路上当心。”校尉低着头说,不敢看马车里的人。车轮碾过吊桥的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褚遂良掀帘回望,皇城的角楼正浸在落日里,飞檐上的走兽被镀了层金,却怎么看都像是蒙着层泪。车过灞桥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送别的只有两个门生,捧着一小坛酒站在柳荫下。“先生常说潭州的鱼鲜。”门生把酒坛递上来,声音哽咽:“待明年春汛,门生们去看您。”褚遂良接过酒坛,触手冰凉,像握着块寒玉。“不必了。”他笑了笑,这次总算笑得自然些,\"你们把《礼疏》校完,比什么都强。\"马车重新动起来时,柳丝在风中摇摇摆摆,抽打着车帘。褚遂良把脸贴在车窗上,看那轮月亮慢慢爬上来,清辉洒在渭水上,像铺了层碎银。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在吴郡,父亲带他泛舟太湖,也是这样的月色,父亲说“水至柔能穿石,为官者当学水”。那时他只觉得月色好看,如今才懂,这柔里藏的力道,原是要磨上一辈子的。夜渐深,车轴的声响在旷野里格外清晰。褚遂良从行囊里摸出那幅湘水图,就着月光展开。图上的九曲江流弯弯曲曲,像极了他这几十年的路。笔尖在\"橘子洲\"三个字上点了点,他记得《荆州记》里说洲上多橘树,秋来丹黄相间,好看得很。“明日该过商山了。”他对着空荡的车厢轻声说,像是在跟谁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的影子交代。车外的风还在吹,卷起路边的枯叶,打着旋儿往前跑。褚遂良把图卷起来,塞进袖中,然后拢了拢衣襟。潭州还远,但路总归是要走下去的,就像这庚午日的月亮,不管照着谁,总要一路亮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