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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梅枝斜斜地探过石栏,李治伸手折了枝,递到武媚娘面前。
花瓣上的薄冰还没化,碰在指尖凉丝丝的。
“你看显儿。”
他朝乳母怀里努努嘴,李显正攥着片梅花瓣往嘴里塞,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沾着点白,活像只偷尝雪的小猫。
武媚娘接过梅枝,指尖拂过花苞。
这双手从前在文水老家帮着母亲纺过线,在荆州都督府的后院摘过石榴,如今戴着赤金镯子,却总在摸到粗糙物事时想起旧时光。
“叔父要是见了显儿,定要把他架在脖子上。”
她轻声说,想起父亲总爱把小孙子扛在肩头,任孩子揪他的胡子,笑得满脸褶子。
李治把李显抱过来,小家伙立刻抓住他的胡须不放,咯咯的笑声惊飞了枝上的麻雀。
“显儿都三岁了,越发顽劣。”
他捏捏儿子的脸蛋,指腹蹭到孩子嘴角的奶渍:
“前儿还把朕的奏折撕了,你倒护着他。”
武媚娘笑着接过李显,从乳母手里拿过帕子擦他的嘴:
“小孩子家懂什么,倒是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计较。”
李显突然伸出小手,抓住武媚娘腕上的镯子,摇得叮当作响。
武媚娘低头看他,忽然想起贞观九年那个清晨,父亲躺在病榻上,枯瘦的手抓住她的腕子,力气却大得惊人。
“如意呀,咱家是从泥里爬起来的,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今天。别学那些歪门邪道,不值当。”
那时她只知道哭,眼泪掉在父亲手背上,烫得他微微一颤。
如今站在这雕梁画栋的宫苑里,望着怀里的儿子,望着身边的帝王,才算把父亲的话嚼出些滋味。
这泼天的富贵,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 是父亲推着独轮车走南闯北攒下的本钱,是父亲跟着太上皇出生入死挣来的功勋,是父亲临终前还惦记着的 “本分” 二字。
暮色漫进立政殿时,武媚娘正给李显喂米糕。
小家伙吃得急,糯米粘在鼻尖上,她用指腹轻轻刮下来,指尖沾着点甜香。
窗外传来内侍的通报,说并州武家派人送来了些东西,是族长特意挑选的。
打开木盒,里面是包着油纸的石榴籽,红得像玛瑙。还有半块风干的胡饼,芝麻粒还牢牢粘在上面。
武媚娘拿起胡饼,凑近了闻,恍惚间又听见父亲的声音:
“多放芝麻才香。”
她忽然想给老家捎封信,让他们把院里那棵老石榴树挪到长安来,就栽在立政殿的窗下。
“等树活了,让显儿也尝尝咱家的石榴。”
她轻声呢喃着,仿佛只有自己才能听到那微弱的声音。
李显正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像一只饥饿的小兽一样啃噬着。
他那尚未完全长出的乳牙,轻轻地磨蹭着她的肌肤,带来一阵微微的痒意。
殿角的铜壶滴漏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这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清脆。
那声音就像极了文水老家屋檐下的雨声,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青石板,也敲打着她那早已远去却永远铭刻在心的记忆。
在遥远的并州,武家祠堂里,族长正庄重地将新刻好的“周国公”牌位摆放在供桌上。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雾缓缓升腾,形成一个个烟圈,慢悠悠地向上飘去。
那淡淡的烟雾,与祠堂外飘来的槐花香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到一种宁静和祥和。
一个名叫水生的年轻人站在一旁,看着族长和武老夫人,轻声说道:
“族长,这祠堂的土墙有些年头了,是不是该换成青砖呢?”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关切。
然而,族长却摆了摆手,微笑着说:
“不必了,老武公一辈子就喜欢这土腥味,若是换了,反而显得生分了。”
他的话语中流露出对先辈的敬重和对传统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