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朦胧,天幕从深橙色渗出紫罗兰色,太阳沉入地平线之下,而后是苏联的夏夜。蚊子无情地嗡嗡飞舞在卡尔的头上,尽管他用手用力拍打着,但仍然不断地骚扰着他。
“然后的然后!”汉斯高声叫道,他为了强调而猛击木箱,“我把那个傻瓜从窗户里扔了出去!他落在一堆酸菜上!”
汉斯·海因里希正在给一小群士兵讲述一个关于在柏林的一场酒吧斗殴的极度夸张的故事。他的声音抑扬顿挫,伴随着手舞足蹈和观众的哄笑。他无意中发现卡尔正向他走来。
“卡尔!你来了!我以为你变成了一只蝙蝠飞走了。”
蝙蝠?飞走?蝙蝠是夜行动物,晚上事情一处理完他就立马睡觉去了,除非有仗要打。他唯一想飞的时候就是乘飞机回德国。但是,卡尔发现自己破天荒地被汉斯那真假难辨的故事逗乐了。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少见的景象。
“快了,海因里希,但我今晚唯一的‘飞行’就是用子弹,如果这些该死的蚊子不罢休的话。再说了,蚊子似乎更喜欢人的血,而不是蝙蝠的翅膀。”他无力地拍打着另一只嗡嗡作响的昆虫。“它们今晚要大快朵颐了。”
“糟糕的一天,是吧?喝点小酒应该能好起来,”汉斯朝一个装满浑浊棕色液体的水桶做了个“请”的手势。“弗里施搞来了了一些当地的私酿酒。难喝的东西,但能起到作用。”
这玩意确定能喝?看见了就没胃口。“我不想喝。”卡尔摇摇头。“没什么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文件。”行政任务很乏味,也不想再看见那些高高在上的军官了。
“文书工作?你这个幸运的家伙!我们下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清理一个疑似游击队的藏身之处。又脏又热,唯一的刺激就是菲舍尔绊倒了一个鸡窝。”
卡尔走了过来,菲舍尔看见后连忙抓起一个板条箱让卡尔坐。
“你不喝俄国人的私酿酒,还有另一种酒能喝呢,”汉斯右手掏向屁股底下的箱子的后面,拿出一瓶沾满灰尘的瓶子,它的标签大部分都剥落了。他取下卡尔的水壶,卸掉水杯,熟练地用板条箱的边缘敲掉瓶塞,把一些无色的液体倒进杯子里。
“给你,卡尔,”他说道,把杯子递给卡尔。“为祖国干杯!”
其他士兵也跟着喊了起来,举起他们军用金属杯子,敬酒。
卡尔很少收到加入这些即兴聚会的邀请,因此还是有些高兴的。他碰了碰汉斯的杯子,跟着也说了一句“为祖国干杯”,但声音不大。
他抿了一小口酒,难喝得像硫磺一样。应该是伏特加,果然俄国人的东西就是糟糕,连他们的酒都是这样,不及德意志的啤酒好喝……已经想念慕尼黑的十月节了。卡尔努力忍住不把酒吐出来,强迫自己再喝一口,希望表现得合群。
汉斯一饮而尽,又开始唱起歌来,当然,在卡尔耳里,这简直就是噪音:“榛子是黑褐色的,我也穿着黑褐色的军装,是的没错,我的姑娘头发也应该黑褐色的,就像我一样!”然后是一连串的傻叫。
这几句唱得的确没错;汉斯·海因里希的女友——艾丽卡,她的头发的确是黑褐色的,但汉斯他的军服的颜色可是原野灰的。按照两人的亲密程度和汉斯的呆笨程度,卡尔相信他真的会像歌里的一样那样做:姑娘给了他一个吻,所以他以牙还牙,再将吻还给她。
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艾丽卡只有蓝色的眼睛,没有金色的头发;血统高贵的金发蓝眼雅利安人可不能与血统不纯正的人杂交。也就是说,汉斯应该找个同样金发碧眼的女郎来恋爱。
短暂的春天,然后是转瞬即逝的夏天,把巴伐利亚的天空涂成了欢畅的蓝色。搬家车隆隆地开走了,喷出一股黑色的烟作为最后的告别。他的家人对隔壁新来的邻居没有多说什么。他父亲宣称他们只是“堕落的外国人”,而他母亲则进一步退缩到她沉默的世界中。即使是埃里克,这个天天像狗一样乱叫的人,也嘀咕了一句“吵闹的人”,然后消失在楼上。
卡尔,一仍旧贯,决定自己去调查。他踏出清爽的慕尼黑空气,穿过鹅卵石街道。隔壁的房子和他们家装修差不多:深蓝色屋顶,白色外墙,三层楼,一个小花园,唯一不同的是有一面红蓝白的星条旗挂在院子前面的旗杆上。
他站在栅栏门前,只是观察着房子,没有进去,因为他不敢,更别说上门拜访了。美国人为什么要来这里?从一个洲来到另一个洲,千里迢迢来到慕尼黑。
改变是不受欢迎的,这破坏了精心构建的、提供表面控制的日常生活。那飘扬的旗帜来看,这些新邻居都是美国人,感觉就像是外国入侵了他们秩序井然的德国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