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自己,是吗?那么他们是相同的,那么他对他弱点一清二楚,数落起来,就像他在自言自语数落自己般对那人恶语相向。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抑或者他就根本对自身没有清楚的认知,一切都只是他自认为的罢了。人在谈到自己的时候肯定会大量撒谎,他有时甚而会出于某种卑劣的心理而为自己贴上什么标签,并拼命地往那个标签上靠。或许这仅是出于虚荣。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你坚持主张令人佩服,尽管有些愚笨,”怒极反笑,应该是这样!说完这句话之后,卡尔甚至有些愉快地尾音上扬,虽然他已经快因为太激动而痛恨地要开始捂住心口喘粗气了。“你唯一的成就,就是浪费我的时间。”
卡尔直接粗暴地忽略了冯·施瓦茨比他更优秀、更努力也更顽强的事实,只是用那种咬牙切齿但又试图竭力压抑住想表露他根本不在乎、他很轻松的语气述说着。
“我知道,”冯·施瓦茨缄口不语,大约过了半分钟,他终于慢吞吞地欠起身来。“我只是……我只是想做个朋友。”
“朋友?”卡尔笑了。“你不是我的朋友。”
“我想成为您的朋友。”
“为什么?”
“因为您是我唯一认识的人。”
“这不是做朋友的好理由,”他说,“朋友应该是你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而我?我刚刚还打了你呢。”
“我知道我可以信任您。”
“你又怎么知道?你才来这里几天。”
“我就是知道,”冯施瓦茨抬起眸来,直视他的双眼。“我……我理、理解您。”
有够可笑的,一个还没打完一场战役就回了家、浸在好运中长大的孩子竟敢轻易地说他理解他?卡尔打算等一等,让这个幸运儿把话说完,他倒是要看看他能讲出个什么来。
“您知道的,我们都遭受过同样的挫折。在我们最初相遇时我与您说过,”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我并不恨那些人。那些曾经离开我或者恨我的人,他们使一切更加困难,让我去从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同时当他们愿意相信我时,我会表示感谢,正因他们的行为我才一步步地成长,接受现实。我已经看淡那些事了,放下了,不再思考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事会变得更好。”
冯·施瓦茨收了声,胸膛起伏,深呼吸着。
“有时候人放宽心态来真的能过得更加轻松,尽量不要去胡思乱想;一点点的去享受,赋予自己生命的意义,去回顾那些快乐的瞬间。当你把事情做好的时候那些人爱你,你做对了事却使你惹人仇恨。”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去发言,当他终于讲完,他与感到不好意思似的踌躇地移开视线,但又快速恢复对视的姿态。
寂静无声,只有墙上的时钟在嘀嗒地响,明明只是一丝微弱的存在,但在这样的时刻下也显得颇为刺耳。卡尔死死地盯着冯·施瓦茨,好吧,又是一篇长篇大论,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不该期望着什么,千篇一律的什么开导的话,他早就听得够够的了,而现在,这人是什么意思?是在暗讽他心胸狭隘又小气又爱记仇吗?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他恶狠狠地说。他最讨厌这种空洞的安慰了,一看就叫人感觉十分虚假。“您又是什么意思?嗯?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会感动得热泪盈眶,感激你给我的一点点小劝诫吗?这样是不是满足了你的虚荣心?还是说你感受到了当一名慈悲的圣父,高高在上,但又屈尊地去怜悯一个可恨的可怜虫的快感?……你——你他妈的,给我滚……”
真是烦死了,二十七岁,卡尔就从未想到过他能活到二十七岁,要是不出意外,他肯定已经死了,不用再经历那些烦心事,他已经活够了,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他就是一次次地与死亡擦肩而过……幸运女神就从来没有眷顾过他。“你就是想向我炫耀你有多么坚强,无所畏惧是吧……?你错了,我是不会去嫉妒你的.…..”在他的嘴角上浮现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我明白,全部都明白……现在,你走吧。”
“不,我不走。”眼前的男人还是没放过他,轻晃脑袋,像个被打伤了头的病人,之后又陷入了安静。只有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刻才能学会拒绝,是吗?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好不容易抑制住的坏脾气又如壶里烧开的热水一样咕噜咕噜冒出来。卡尔提高声音。他很少大声吼过别人。“你他妈的——快给我滚!——”
冯·施瓦茨动了,往他那儿迈出一步,而他背后就是大门。卡尔浑身颤抖,不规则的喘气声就是此时唯一的声音。后果什么的他不想再去思考了,他现在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好好静一静,让所有人都见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