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这个词?不,他不信。他斜睨着埃里克,想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破绽,可埃里克只是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的笑意浅淡,既无挑衅,也无退让,甚至还有点悠闲自得的味道。
混蛋,滚回家里享受你的生活去吧。卡尔小口小口地啜饮咖啡,有点烫,苦味在舌尖蔓延。饮品上得比较快,他的奶油烩鸡还要再等一会才能吃到。对面,父亲正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审视什么。他从小就不喜欢被这种目光注视着,总觉得自己像是实验室里被解剖的标本,毫无隐私可言。
“你最近怎么样?”霍尔格开口,话语中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句简简单单的问候。
“很好。”
“真的?”
“不然呢?”
他的父亲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仿佛在权衡什么。片刻后,他放下杯子。“你看起来瘦了。”
“伙食不行。”
“借口。”
“我工作忙。”卡尔换了一个说辞。他总不能直接说他没有胃口吃饭吧?这样只会增加被“审讯式聊天”的风险。这场无意义的聚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早知道在外逗留会有这一出,他就跟着汉斯快点回军营了。
“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霍尔格的语气微微一沉,“你母亲担心你。”
弗里德丽克听见自己的名字,被迫抬起头,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想附和什么,但最终只是露出一个有些疲倦的微笑:“是的……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卡尔攥紧了咖啡杯的把手,掌心一片冰凉。“你看到了,我好得很。”
“可你看起来并不高兴啊,”埃里克忽然轻飘飘地插了句嘴。“从刚才开始,你一直皱着眉。”
“我没有。”
“你有,”他笑吟吟的。“你是不是不欢迎我们?”
所幸的是,点的菜现在开始上了,卡尔避免了回答那句有些致命的问题——家里有规定,用餐的时候不准说话,尤其是霍尔格在的时候。他垂下眼睫,望着盘中的食物。法式奶油烩鸡冒着热气,泛着浓稠的奶香,切割好的鸡肉在奶油与白葡萄酒的调和下显得柔嫩多汁,洒了一点欧芹,看起来相当精致。可他却没什么胃口,勉强用叉子拨弄了一下,刀尖抵着盘底,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怎么,不合口味?”
对面的人没有错过卡尔的迟疑,主动打破了“家中规矩”。虽然这个规矩也是他制定出来的。唉,唉,除了用餐时不能讲话,还有其他什么规定?——要懂礼,不能大口大口吃饭、发出声音,就连搅溶咖啡杯底的方糖时,也得注意不能勺碰杯壁发出叮当响声。
“没。”他低声应了句,终于象征性地切了一小块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味道不错,该有的风味都有,鸡肉的嫩滑、奶油的醇厚,还有胡椒的微妙辛香……但所有的滋味都在口腔里变得迟钝而无趣,食不甘味。他现在最想的就是赶紧逃离这里。
“那就好。”霍尔格没再多言,只是低头切着自己的牛排,动作沉稳,一丝不苟。
桌上短暂地安静下来。只有餐具碰撞瓷盘的声音,偶尔还有侍者在餐厅里穿行的脚步声。母亲的手轻轻搭在杯壁上,手指摩挲着苹果酒杯沿,也没吃自己小儿子为她点的柠香黄油煎鱼。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开口说点什么。饭桶子埃里克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他一向如此,心情好时能吃,心情差时更能吃。他的烤肠切得整整齐齐,蘸了一点芥末酱,吃得极为悠闲,甚至还有余裕点评味道。
“味道不错,”他微微点头。“不过还是比不上慕尼黑的……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哥哥?”他一边切着盘中土豆,一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那脸色不好的亲兄弟。“军营里的生活如何?”
“就那样。”
“哦?就那样?”
“你想听什么?”卡尔放下刀叉,端起咖啡杯,终于正眼看向他。“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整理内务,七点去食堂吃早饭,之后训练、工作,偶尔跟同僚喝点酒,下班后回到宿舍,睡觉。日复一日。总之,很规律。这就是我的生活,没什么可说的。”他的生活简单得如同一条单行道,无需回头,也没有岔路可选。
“听起来真是无聊透了。”
“你以为军队是什么地方?”
“至少比你说得有趣嘛……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的生活很充实,行了吧?”
“比起你在慕尼黑的日子,是的。”卡尔故意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