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副本（十）

冬寒料峭，北国的夜冷而肃杀。

死气沈沈的陈州城，夜深之际，魑魅魍魉百鬼夜行，暗夜猛兽张牙舞爪。

从花蝴蝶翻窗而入起，到那花蝴蝶放肆的大笑声止，屋子里的另一人都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专心致志地伏案书写，屋子里一时只能听到笔触磨砂纸张的沙沙声。

花蝴蝶不高兴了，敛了笑声，袖袍一卷，衣袂翻飞间，真真像朵形骸放浪的剧毒花蝴蝶般，一瞬间就抵达到了那人的面前。

“开封府方面到达陈州了。”

“……”没动静。

“开封府今日跟安乐侯会晤了。”

“……”没动静。

“花某今日见到你那展猫男人了。”

“……”终于有动静了，那灯下的女子依旧伏案书写，头也不擡，貌似很不在意地问道：“他说什么了？”

花蝴蝶咧嘴一笑，无限恶意：“我向他问起中牟县隐氏小娘子的近况，他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笔触停滞，墨落纸张，大片的墨污染了大片的字迹，恰也如女子一瞬间紊乱的心境。

“你男人以为你死了。”花蝴蝶不怀好意地强调了遍，颇有几分暗黑生物揭人伤疤的恶趣味，“聪明人不会在死人身上多耗费感情。不管当初爱得有多深，他今后都会慢慢忘掉你。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把你忘干净，然后另外爱上别的女人，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原以为会等来女子的悲痛欲绝，哪料女子头也不擡，平平静静，又恢覆到了书写策划的工作状态。

云淡风轻吐出来的三个字，狠狠将花蝴蝶幸灾乐祸的恶意噎了回去：

“这很好。”

她当初假死离开展昭，不就是要还展昭儿孙满堂的正常未来么？

现在得知展昭正逐渐忘了她，她就放心了。

暗黑生物之间是鲜少有合作的，因为他们大都是独行侠。个体已足够强大，再找个搭档磨合，就未免多此一举了。

但总还是有特例的。

比方说，一方长于谋略而弱于武力，另一方长于武力而弱于谋略，这种长短互补的暗黑生物，很容易就凑到一起，形成合作关系。

丁隐与花蝴蝶，恰就是这种文武搭档的例子。

盘踞在陈州数月，别的没获得什么，单单就设局猎杀方面，他们令阮红堂闻风丧胆，还得了个什么“雌雄双煞”的恶名。当然，这恶名对于陈州炼狱中煎熬的难民百姓，那就妥妥成了人人拍手叫好的美名。

百姓虽已被大半年来的炼狱生活逼得麻木，但基本认知能力还是有的。他们知道“雌雄双煞”是与安乐侯不共戴天的，他们甚至会有意无意地在“雌雄双煞”行猎杀之事时提供方便。

于是一种微妙而平衡的局面就形成了，安乐侯方面抓捕“雌雄双煞”，陈州民间方面保护“雌雄双煞”。

如今这种平衡已被打破，因为又插入了第三方——京畿开封府。

“最近风声很紧，你行猎杀之事时要更多几分小心。”

“花某知道。”

“还有开封府……”

“开封府怎么了？”

灯下的女子停笔搁墨，微微擡眸，显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来。虽姣好，却很苍白，难掩的病气虚弱，明显已经久病缠身。

花蝴蝶忍不住暗中皱眉，每每看她这病殃殃的样子，他总怀疑自己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搭档，会在哪一天突然嗝屁了。

“小隐子，你今天喝药了吗？”

“还没。”

“怎么不喝？”

“成天喝药，成天喝药，没病都喝出病来了。隐娘自己就是医师，现在这个体况就挺好的。”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安然的气韵在灯火下晕染出一种岁月停滞的瑰丽，继续适才的话题道:“雌雄双煞的传闻想来开封府很快也会得知了。安乐侯府权势滔天，开封府独木难支，想来他们很快会向我们谋求合作。”

“所以？……”

“所以他们向我们谋求合作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作代表，代表雌雄双煞去。”

“……小隐子，”花蝴蝶好整以暇地抱胸，打量着烛光下的病美人:“感情你这是不敢跟那展猫碰面啊！……”

病美人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对于开封府方面，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是不该再次出现的。”

死人确乎不能再次出现，因为人死不能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