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兄好奇,但也无暇顾及其他,他因底子弱,比不得梨园里别的师兄们从小就开始苦练,他熬了许多年才熬出头,等到总算有点儿名气,不负师父师兄所望时,再见到柳梢青就是永别。
然而,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他跟着戏班子去南方闯荡,柳梢青则留在了本地,因为许多原因,他已经很少上台,再见是二十多年后,俩师兄弟在酒楼互诉衷肠到深夜,离开时互相搀扶着对方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柳梢青忽然拉着他,半唱半念了一句戏里的词,“这才是,人生难预料……”
周瑾芳对这句词有着诸多感慨,他的唱念都是柳梢青教的,柳梢青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世事无常,他总会在要感叹身边发生什么生老病死离别怨憎时,提着袖半唱半念地道一句,“师弟啊,这才是,人生难预料……”
周瑾芳叹息道:“那晚师兄他一边念着词一边撇了我独自往前走,我就看着他的背影那么慢慢地消失在小巷深处,从此以后音讯渺茫,之后战火纷飞,我躲回了南方,再也没有见过他和他的妻儿。”
又是几十年后安定下来,他才得知,柳梢青没能躲过这次人祸,他就像颗流星,曾经红极一时,最后落得个被所有亲弟子背叛,妻离子散的结局,死后没有一个人给他送终。
周瑾芳得知柳梢青的遭遇,几经周转找到了柳梢青的埋骨地,亲手给他立了个碑——师兄柳梢青长眠于此。
老年人容易伤感,泪腺却已经衰退,声音是哀恸,却哭不出几滴眼泪,周瑾芳抹了抹泪花,道:“我看见小风那照片,虽说他们长相都有些西方特色,但也并不是多相似,只是那眼神,那气质,还有那念白的腔调和习惯,都和师兄相似。老头子我半截身体埋黄土,这辈子最后的遗憾就是那天晚上没能好好跟师兄道个别,没再好好看他一眼,此事是我私心。”
周瑾芳的眼泪没落下来,简君雅反倒格外伤感,他们唱戏的,唱的就是一个命运无常,她比谁都能体会个中凄楚,倒也理解了周瑾芳的做法。
再有这一下午围观多名知名演员以及大师一齐上阵指导简淮风,她发她这个弟弟竟然真的有点东西,好像一点就通啊……
离开京剧院时已经是下午五点,简君雅看了看手机说要带简淮风去和几个朋友吃饭,简淮风立马就拒绝了,说什么也不去,简君雅拗不过他,随便问了他一会儿上哪儿吃饭,得了回复就开车离开了。
简淮风没有如他方才对简君雅所说的回学校食堂吃饭,而是打了个车去了他做兼职那家咖啡厅。
离他去咖啡店兼职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然而呆呆非要说任务中的一个月指的是实际打工天数。
暑假时间充裕,但排班不一定一周都排满,等到开学了,便只有周末有空,因此到现在都还差了几天才能完成任务,逼得他不得不来上夜班。
一直上到晚上十一点交班后,简淮风换好衣服准备回家,一出店门,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停在门口,简海风脚步顿住,有种想要立马返回店里躲起来的心虚感。
他怎么给忘了,他的手机和魏南庭的手机还共享了位置,他今天一整天去了哪里,在哪里待了多久,魏南庭一清二楚。
然而上回魏南庭才说过,关于他要学唱戏的事他下次再跟他掰扯,如今还没等到两人好好坐下来谈一谈此事,他就已经还是入门开始学起来了。
要完。
然而在他进退两难的时间,驾驶座车门已经被打开,下来的却是闫思齐,再一看车里没别人了,简淮风大大松了口气。
闫思齐朝他走过来,把手上的电话递给他,示意他听,简淮风拿过手机举到耳朵边,魏南庭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分危险,“宝贝儿,今天去哪儿玩了?”
简淮风知道他是故意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非要他亲自说,他还不能撒谎,偏偏人这会儿不在他面前,隔了个手机,某些可以用来作弊的撒娇法子没法用,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小舅,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你吃饭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并不吃他这一套,“明天下午六点去秦老爷子家,咱们好好谈一谈这件事。”
闫思齐把手机拿了回去,“简小少爷,我送你回去吧。”
简淮风此时是七窍生烟,稀里糊涂“呃”了一声,木然地跟着闫思齐上了车。
这次不是两个人单独谈一谈,而是去秦老爷子家一起谈,足以说明他要面临多么艰难的审判。
要知道他拜入周瑾芳老师门下学戏这事儿,他连简振江和魏淑兰都没告诉,一来嫌麻烦,二来也觉得没那么必要,简父简母如今一门心思都在苏林身上,告诉他们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