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枫含糊地说话,音节粘连在一起。她已经不再重复“我是天才”这类的说辞,而是一遍遍告诉白云溪:我得过奖,我的文章发表过,我本来就很厉害。
“你知道吗,我人生中的前十几年都是在模糊中度过的,即便如此我依然能写作,依然发表了,依然得了奖。我难道不是……我不就应该是……”
天才。
看着她的样子,白云溪突然不想跟她生气了。
很没必要,干嘛跟叶晓枫生气呢。叶晓枫其实很好哄,顺着她的话说几句,她就高兴得找不到北了。
所以嘛,夸夸她,把这事糊弄过去得了。出来玩呢开心点不好吗,夜晚的酒店本该有别的项目才对。
白云溪抚摸上叶晓枫的脸颊。
但是不行,她不想说好话,她现在很生气。
“你当初写的文章我也去看了。”白云溪说,“确实不错,以初中生的水平来说。”
“适合出现在小学语文阅读理解里,初中的也行,高中就有些勉强了。”
“其实你也懂吧,文章能获奖的原因根本不在于你写作技巧有多好、表达的角度有多么深刻、遣词用句有多么优美。你的文字甚至相当幼稚,能看得出你确实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
“你在说什么!你又糊弄我,你又编排我,我才没有!”
“你能得奖的原因,只在于感情之真,引起共鸣。”
白云溪像一个老道的文学批评家一样说。
“诚然,感情之真几乎是文学中最难得的要素。但对你这种只有一腔感情的作者来说,它是有不可复制性的。”
“母亲的离开让你悲痛欲绝,所以你以一个十几岁孩子写出来的最朴素的文字才能引人共鸣。可是,你的感情也就到这里了,再也没有别的情感能引起你同样的痛苦,所以,你也创作不出第二篇让人认可的文章。”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难道比我还要了解我吗?”
“我确实不如你了解自己,但我不像你那般嘴硬。”白云溪说,“你无法再写出一篇能得奖的文章,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吧。”
“不然,为什么在遇到我之前,你什么都没有写。”
“你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其实只是为了掩饰一个事实,那就是你根本写不出来。”
叶晓枫的情绪十分激动,她扯着白云溪的领子,死死拽住,让她闭嘴。
白云溪却并不怕她,尽管叶晓枫看起来一副要杀了人似的恼羞成怒,可她连拽着白云溪领子的动作都没给白云溪带来多少窒息感。
“不然,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叶晓枫的动作突然停下了。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白云溪。
白云溪笑了。
“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没有刻骨铭心的感情,你根本写不出文章。”
父亲是怎么死的。
火灾死的。
村里的平房都是单独一个院,左边挨着土路,右边的邻居家早就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火灾熄灭得及时,只有一个人没跑出来。
火灾的原因当然要调查,阳光穿过鱼缸点燃了布料,常见的家庭起火原因。
火烧得很旺,又是冬天,叶晓枫现在都还记得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以及扑面而来的温暖。
真的相当、相当暖和。她突然就明白了第一次掌控火焰、堆起火堆来取暖的原始人的心情。
很多野生动物都怕火,唯有人类对其感到亲切。
橙黄色的火焰舔舐着房梁,木头燃烧的味道就像冬天的炉灶。火焰烧过了不经修缮的屋子里的老鼠、蜘蛛、臭虫、蜈蚣,留下的草木灰却是洁净的东西。
村子里起火,最先来救火的是拿着一盆盆水的左邻右舍。村民喊着着火了到处奔走,只要是能盛水的容器都被征用。忙碌地跑来跑去,却看到本该最着急的房主家的小孩,呆呆地站在燃烧的房屋前。
“她吓傻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孩子。”
“可怜哟。”
叶晓枫却什么都没想,她看着燃烧的火焰,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中没有太大的波澜。
母亲说她是没有感情的怪胎,这其实是误会,她有感情、会爱人。
村子里的人说你要爱你的爸爸,现在你只有她了。所以她肯定会爱她的父亲。
这场火灾,本该给她带来刻骨铭心的感觉。
可叶晓枫只是在想,好暖和。即使在冬天里只穿了一件单衣,也完全不会觉得冷。
好久没有烧过这样多的柴,没把炉灶烧得这样旺。
好暖和。
好幸福。
“不……”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