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
一日后,殷陈再度同他告别。
此回,她在南越的春风中送走了来自长安的那缕天光。
淳于文叮嘱了霍去病几句,就回到张先生身边,看着殷陈同他们道别。
殷陈叠手平胸,往前一送,祝愿长安而来的使者们,“此去山水迢迢,不便远送,祝愿各位一路平安。”
张贺笑呵呵回揖一礼,“殷医者客气甚?我们总会有再见的时候。”
他那日瞧见二人在王宫中久别重逢的相拥,认为二人已经和好如初,朝殷陈挤眉弄眼,道:“姑子早些回来,我替你看着冠军侯,若他敢负你,我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殷陈扬起笑眼,接话道:“那你可要日日都要留心,毕竟长安心悦冠军侯的女郎众多。”
霍去病站在一旁,听到二人明目张胆的议论自己的对话,始终不发一言。
终军察觉到二人气氛不同寻常,将张贺拉走,给二人独处时间。
殷陈走到他面前,霍去病身后浅草冒头,嫩青缀在路旁,花瓣随风纷飞,几片玫红花瓣落在少年郎的肩上发上,“阿稳。”
霍去病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我在。”
“我祝郎君,一路顺遂。”殷陈抬手一揖。
“我祝姑子,平安康健。”
这回,她好好与他作别,直至如雷马蹄声远去,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
边上的张先生瞥向她,“若你现在回去,或许能与他缠绵半载光阴。”
淳于文不想听二人争辩,转身回去。
“先生认为,我该去吗?”殷陈惨白面上的红唇被咬出血色,她的身子纤薄,被风一吹就要栽倒在地,仍倔强地站立。
如同被晒得即将爆裂开来的豆荚,每一瞬抖叫人心惊胆战。
“我认为,你高估了霍去病,他的心始终会为你牵动。”张先生平静的嗓音扬了起来。
殷陈心一震,怆然回头,她看到骏马飞驰,少年去而复返,马上少年身姿漂亮得如同一尾回到水中的鱼。
她听到自己的身子碎裂开来,那颗心就像被野火烧过的荒野中无可遁形无法藏身的伤兽,徒劳地嘶吼着,叫嚣着。
你看,他这样的人,竟会为你辗转,为你热烈。
你怎会不心动?
她怎会不心动,她的心已经破开腐朽的身躯,抛却沉重的诅咒,轻盈地飞向心之所向。
然而身子依然留在原地像是扎根的老树桩,她欲往前,身子一歪,竟摔倒在地。
蛊毒噬心的痛楚让她原本极其克制的神情变得扭曲而痛苦,像是被反复拉扯,浸湿又拧干的帕子,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要脱离痛苦。
杀了我罢。
她又听到了内心的叫喊。
霍去病神色剧变,他飞身下马,抱住殷陈,颤声道:“闯闯,我甚么也不要了,我不要你回到我身边了,我只想你活着,你活在着便好……”
“对不住,招惹你为我奔波,为我牵挂,为我负累,真的对不住……”
“求求你,求你……我不能失去你……”霍去病近乎失去了理智,只是这样低声重复着,他捧着她,如同捧着一块满是裂痕的玉。
这是殷陈第二次看到他的眼泪。
他哭起来,鼻尖是红的,眼睛是红的,瞧着真可怜,让她想起那只窦太主豢养的白色小兔子。
她抬起手,食指指腹轻轻拂过少年眼下痣,她是意气风发的霍嫖姚,是长安鲜衣怒马的贵公子,是从来都面冷心热的霍去病。
她想亲亲他,想抱抱他,心抽搐的疼盖过了身子的疼。
她多想替他掩饰,他不该因她失控,她终成了他的软肋。
“闯闯,我不奢望你再回长安了,你可以留在南越,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你我永不相见也可以……”他从来都留不住甚么,自小留不住生父,留不住母亲的爱意,现在,他的欢愉也要一同被剥夺了。
殷陈的手发颤,她以指腹拭去他的泪,勾起一丝笑,然眉间的消散不去的结昭示着她此刻的痛楚,“对不起,没能与你相守,又平白搅乱你的心……不要为我掉泪,南越有传说,爱人的眼泪,会让归去的人不得安宁的……”
除了对不住,她还能说些甚呢?
张先生站在一旁沉默看着二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是痛楚。
他恍然看到那段深埋在未央宫中的过去。
霍去病仰头看向张先生,语无伦次乞求道:“求求先生,先生救救闯闯……”
张贺和终军此时才策马赶到,看到此情此景,对望一眼,勒马停在原地。
霍去病不会希望自己的失态被人瞧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