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对弈其一
秋月如霜, 斜溢入屋,直漫到单薄的身影上。
榻上之人意识朦胧, 下意识往边上一摸,猛地睁眼。
这是大汉元鼎五年的西南,距她离开长安,已有五年了。
天边微白,索性披衣,斜倚凭几,抽出一卷山海经对着灯烛打发时间。
直至凉意侵袭周身,经久未息的犬吠声停止了。
屋外一串脚步声渐近。
来人抖去衣上风露, 开门见山,“又是长安来信。”
殷陈放下竹简, 拨了拨灯芯, “左不过仍是那些话。”
张良却将竹筒递过去, 道:“是天子来信。”
殷陈接过带着余温的竹筒, 抽出内里缣帛,看了一眼,抬手将缣帛投入边上火炉之中,“他想要我回去。”
“出尔反尔本就是人之本性,何况帝王,你是如何考虑的?”长安的来信似是带着久违的寒潮, 张良面色凝重。
“我的回答, 一如当年。”她目光落在摇曳不定的烛火上,勾起一丝笑。
天际的白越来越亮,犬吠声越来越近, 原是狩猎的人回来了。
“小黄,你等等我!”一个雀跃的孩童声音自远而近响起, 许是见着屋中光亮,又提高了声音,叫道:“阿母,快来瞧瞧我今日猎得的猎物,还有替你寻得的草药,给张先生带的……”
张良微笑着挑眉,意有所指,“他该自己选择,是一辈子在西南打猎为生,还是同他父亲一样驰骋沙场。”
说罢不等殷陈回应,他起身走向门边。
霍嬗正拎着猎物往里闯,一头撞到他怀中。
先是嗅到张良身上兰香,继而低眼一瞧,见一双洁净布鞋上被他踩出黑印。
霍嬗下意识将猎物藏到身后,又欲盖弥彰地抬起胳膊将满是黑灰的脸颊擦了擦,讪笑着仰头道:“先生……”
出乎意料地,张良并未如往常一般抽他背诵一篇论语,只是指了指他的脸,便抬步离开了。
霍嬗探身往内一瞧,见阿母面色平静,悄悄将猎物放到一旁,又挪边上洗净手脸挪到殷陈对面跽坐下。
小黄窜进屋中,狂甩尾巴往他怀中钻,又要舔他的脸,霍嬗连忙将小黄推到一遍,理了理衣襟,“阿母……”
殷陈手中的书简卷了又展开,反复三次,才笑问道:“阿婴想去长安瞧瞧吗?”
“长安?”霍嬗眼神一亮,“长安是什么样子的?”
元狩六年的盛夏,长安,柏梁台上。
陶邑长公主和今上的相对而坐,二人面前,是一席已经无处落子的残局。
与父亲的对弈,是女儿赢了。
可她却是来与他提出交换条件的。
殷陈挽起衣袖,她的手臂上仍有交错的旧伤,而不同于浅褐色的伤疤,其中有两条黑色线条丑陋而生动。
定晴一看,竟是活物。
刘彻自然识得,那是他在殿中饲养之物,日日都要以血滋养的蛊。
他双眸微眯,显然不知殷陈有何盘算。
女子一双明眸璨璨,直视着眼前帝王,“想必陛下对此物相当熟悉,这是由我的血供养了二十年的蛊,陛下若能得此蛊,在长生一计上,想必能事半功倍。”
刘彻挥手摒退边上侍从,“你想要什么?”
殷陈放下衣袖,“为了父亲,我自然能受万千苦楚,剥离此蛊。但冠军侯命在旦夕,女儿亦不忍眼睁睁看他死去,万望父亲垂怜,应允女儿将这抉择交由父亲来做。也将我和他的生死交到父亲手中。
父亲若选择此蛊,便要放我和冠军侯自由。我若能走,必然会与他远走高飞,永不回长安。”
她的话如此步步紧逼,让刘彻平静面容起了波澜。
她不是个绝佳的弈者,却是个天生的赌徒。
霍去病不敢赌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与长生孰轻孰重,可她敢。
她是天生就该站在浪头上的人,她本就一无所有,敢将所有的筹码推到面前。
他若敢死,她便随他赴死。
张良和李延年退至殿外,李延年拱手相问,“先生可否告知晚辈,公主此局,是赢是输?”
张良摇着便面,望向李延年漂亮的眼睛,“她永远不会输。”
张良分外欣赏少年人的勇气,他轻扬嘴角,向来袖手旁观的人,决意参与这等麻烦之事,一半是因为她。
过了百年,刘家那点子义气和傻气仍在她身上体现出来。
那日在淳于文的家中,张良所说的第二种抉择,便是如此。
元狩元年,他在她身上亲手种下了这蛊,现在这蛊影响着三个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