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起誓 若此生还有幸能等来安宁之日，我……

祝绒是在提起笔的那刻, 开始发现自己不对劲的。

她本来在脑中已经有了一个设想，可当她拿起笔，尝试画在纸上时, 脑中那盏灯的模样好似突然被抹除, 变回空白。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 她心想着。

毕竟这回面对的是一万两，设计出来的花灯，不仅要被户部尚书审视, 若真的通过了，便会被大量制造, 替代宫里的一大批宫灯。

她若设计得不好, 而户部那边为了拉拢周钰，还是让她的作品通过，最终那些很普通的灯, 将会打着祝氏的名号，挂在那些见过大世面的达官贵人丶皇亲国戚, 乃至皇帝眼前，那祝氏花灯将会被人嘲笑至无法翻身。

而且此事关乎着大局，她已经投入精力设计宫灯, 便再没有别的精力额外赚钱, 只能等这一万两到手，拿一千两去给徐薇，交换可以证明周钰清白的证据。

时间紧迫, 她不能出错。

祝绒长长舒出一口气，努力摒除心中杂念，再度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然而，她画了整整一宿, 直至天明，都没有设计出一个满意的款式。

可能是太累了，先休息一下，再出去走走，吃个烤乳鸽，也许就会有灵感了，她如此安慰自己。

但当她又一次带着想法在桌前坐下时，脑中早已描绘好的宫灯，又一盏盏变得模糊，褪了色，被抹除，被涂黑。

她不信，开始拿着笔硬画，不休不眠地画了两日，除了吃饭洗漱，根本没有离开过房间。

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祝绒画出了可以铺满一地的十几款宫灯。

她将图纸一一摆在地面，随后持笔站在它们中间，开始仔细打量每一幅作品，做起了排除之法，哪个设计不够好看，便在哪张纸上画上交叉。

她蹲下来，给右边的一幅图打上了交叉，眼珠微动，又给左边一幅画上交叉。

一幅，两幅，三幅，四幅……

满地的图纸上，交叉越来越多，祝绒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好似所有交叉都连到了一块，染上了刺眼的红色。

太普通，太丑，样式老旧，重覆，毫无新意……

那些纸张仿佛长出了眼睛和嘴巴，全都在盯着她，嘲笑她，贬低她。

“废物……江郎才尽……”

“怎会有如此丑的花灯？”

“太丢脸了……祝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放弃吧！你做不出来了！”

嘲讽一声接着一声，奚落一句接着一句，在祝绒的耳边盘旋纠缠，又钻进她的耳中，去绞她的肺腑。

祝绒逐渐感到浑身发冷，冒汗，耳鸣，眼前的东西天旋地转，甚至呼吸不上来，宛如陷入泥沼，被深深的恐惧掐住了喉咙。

“别说了……闭嘴……闭嘴！”祝绒声嘶力竭地喊着，开始疯狂地毁掉那些她不眠不休画出来的图纸，趴在地上，一张张揉烂，撕碎，扔得远远的。

崩溃之际，她撞上了桌椅，于是也一同将桌椅全都掀了。

因沈重的撞击声和清脆的破碎声，祝绒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忽然想要躲起来，她不想让周钰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模样。

亏她此前还大言不惭，说要将手中灯化作利剑，不过是一柄残剑罢了，有什么颜面见人？

祝绒红着眼跑了，孤身闯入黑夜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好似刀子在t割着。

在她用仅剩的理智思索要躲去何处时，她的脚步无意识地将她带去了爹娘埋葬的地方，带她去见她唯一愿意对其展露狼狈模样的人。

东城郊与南部小城接壤之处，有一大片墓地，其中埋葬的人大多是南城的人，而非齐州人，但此处的风景比齐州平民埋葬之地更漂亮，也离城郊小屋更近，祝绒那时花了好些银子，才得以让阿娘的尸身与爹爹的衣冠一同葬在此处。

祝绒跑到爹娘的坟前时，已经冷到四肢发僵，意识也十分模糊了。

她轻轻倚靠在爹娘的墓碑前，抚着他们的名字，心中的恐慌才得以平息几分。

“爹爹，阿娘……我该怎么办……”祝绒已经没有力气大哭，只是一边说着，一边掉眼泪，“我做不出花灯了……怎么办……”

爹爹阿娘走了，无人会再无条件地爱她，尊重她，她只有靠自己挣来尊严，挣来地位与感情，而她的武器，是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