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浸透了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却完完整整地行了一礼,低声道:“请陛下撤回磐甲兵,放卧雪庄之人平安出京。”
顾杪的神色却如深潭般宁静,与她对视的那一瞬,赵弋甚至觉得自己的计谋可能早已被她看穿。
但即便被识破,赵弋也无所顾惮——皇命不能违,顾杪没有选择;他不过是找了个理由,来将被动的事情变得主动罢了。
顾杪自然明白这些。
她听得那年过不惑的高位之人缓缓地叹了口气:“你刚出生的时候,朕还抱过你。”
岳小鱼死的时候,赵弋微服去了卧雪庄。
庄内挂着零星几道白绫,刚出生的顾杪躺在她的小被窝里,哭得惊天动地。
顾上弓不在——他是去给顾杪她娘立坟了。
带他日落归来时,顾杪已经躺在当今圣上的怀里睡过去了。那荣光在上的高位之人褪去了一袭黄金华服,穿着件朴素的青衫布衣。若没有门外站着的十几名带刀侍卫,那抱着那裹着破棉被的小孩男人,当真仿佛只是个来探访好友之女的青年人。
顾上弓驻足门外,未发一言,却已是下足了逐客令。
赵弋道:“朕......我只是来看看。”
“那个时候你才那么点小,朕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你哄睡着。”赵弋比划了下,黄金袖摆拂过龙椅,垂落在坐侧,被殿外终于升出的太阳刺得炫目。
他眯了眯眼,补充道,“没想到,一眨眼间,你已经这么大了。按辈分来说,你当叫朕一声皇叔。”
“让皇上见笑了。”顾杪道。
谦卑有礼,却否了过从甚密。
顾杪与顾上弓,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卑不亢,喜怒不行于色,似乎连下跪求情之时都只让人觉得,那只是于情于理之下他们该这样做,而非从心底想要这样做。纵使是跪在殿外为卧雪庄之人求情,都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情绪起伏。
赵弋觉得,即使是他现在下令让磐甲兵将那些聚集在城下的卧雪庄门客统统处死,顾杪多半也是不会掉一滴泪。
不过赵弋并不打算深究缘由,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
摸不透,并不是因为顾杪心思太过深沈,恰恰相反,是她太过于纯粹,纯粹到不明白处世之道,人性之本。
她是天生的杀手。
赵弋笑道:“朕答应你,对城下之人网开一面,但朕有三个条件。”
“皇上请讲。”
其一是劝服城下之人,虽她一起归顺北豫;其二是抹去姓名,根除身份,成为和光帝的暗影。
“其三呢?”见皇上迟迟不接下言,顾杪擡头问道。
前二者,赵弋笃定顾杪不能够拒绝,因为她没有拒绝的选项。但这毕竟悖了顾家永不涉朝政之誓,赵弋以为,顾杪会思虑更久。
他给足了时间容她考虑,却确乎没料到她竟如此不假思索。
赵弋笑了:“其三,朕要你表忠心。”
顾杪看向他,只见那高位之人撑着头,斜靠在龙椅之上,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
他道:“卧雪庄中,随你而来者三十有六,望风而逃者五十有九。你便带上这三十六人,除掉那些庸懦之徒。”
顾杪只是思忖了片刻,便应下了:“好。”
皇帝对卧雪庄的情况了如指掌,这点顾杪早就料到,只是她从未想过,还有三十六人追随至此。
她曾说过,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谁也不欠谁,何至于斯。
可他们却说:“既是萍水相逢,那你也也管不着我们做什么。我等选择追随,便是我等自己的抉择。”
顾杪难得的罔知所措了。
“随便你们。”她说。
而剩馀的那五十九人中,上有花甲老者,下有黄口小儿,其间自然包括了萧鹤别和楚楚,但顾杪并不慌张。
三十一人在逃窜路中被刺;十一人在家中躲藏时被杀;剩馀十五人正搜刮着卧雪庄的钱财秘籍,顾杪一把火点燃了这昔日的家。
火光遮天蔽日,红得可怖。顾杪淡若晏然地借着大火的遮掩走进密室,将早前藏好泡于尸罐的小儿尸体拎了出来。
烧死的尸体呈黑炭状,最是易蒙混面容——她早就想过瞒天过海的计策。
顾杪忍不住瞥了眼角落的壁橱。
壁橱的门大开着,里面早就空无一人。
实际上就连顾杪自己也不清楚她究竟在看什么,又是希望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