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二人能够勾肩搭背密谋此事，顾杪并不意外。

虽说朝野之间互不干扰，宋尚也不应当与高吏有任何直接的交集，但若是有那么个人，既认识二者，又能自由出入官院，便能够丝毫不会引起怀疑。

那第三人，显而易见，正是姜家家主姜于同。

早在顾杪与和光帝提起所谓叛离计划并被准允时起，她就有意放出“四野八荒就在国库之中”的消息。对于这点，坊间其实一直都有所传言，但也是因其一直存在，便极容易被人们忽略。

而若是此刻，这传言一夜之间忽而又被众人提起，在意之人变会心生怀疑：难道这江湖之上，有四野八荒真卷的动静？

也正是因为这消息被忽然提起，姜于同及宋尚才会心生兴趣，连夜谋策，最终选择了天禄院的佥事长高吏作为洪水的闸口。

高吏其人，爱慕虚荣，唯利是图，也正是因此，他才是个极好利用的对象。只要稍加游说，便极其容易上钩。

岑今面色中带着些不解：“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是高吏因贪图四野八荒，在踏金会中途去寻宋尚，谈不妥，便失手将他杀了？”

“他不敢。”顾杪道。

宋尚的名声扩及整个江湖，而他身后又有姜家家主在。一个及武，一个从商，二者势力遍布除朝堂以外的所有，高吏绝不可能对这二人轻举妄动。

高吏此人虽喜趋炎附势，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比任何人都一清二楚。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天禄院呆上这么久，还能一路高升。

顾杪顿了顿，补充道：“但按照我对高吏的了解，他虽不敢动姜宋两家，但确实是想独享四野八荒。”

传闻那四野八荒记四方之沂水，载八荒之丑玉，得之则如得天下，但实际上谁也没见过四野八荒当中究竟是什么。可能是如传闻所说，记了地下暗河的脉络；也可能是个宝库，放了稀世之武器；又可能只是把不知属于何处的钥匙，里面放着不知可否已然腐朽的秘籍......无人知晓。

因而若是多人联手，即使最终找到了宝物，也定会掀起争执。

争执的原因往往只有一个，得到宝物的人想要更多，分赃不均，争执不止。

而高吏的野心可不止是被困在天禄院的佥事这中庸之位上。

“说到底，那四野八荒也不过就是个传说不是吗？连它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当真值得这么多人如此为其大费周章地争夺个头破血流？”

岑今此言让萧鹤别也不禁侧目。他没有说话，只是抿了口茶，神色沈沈，却是露出了几分赞同。

顾杪也没有答。

她越过岑今，将目光投向了萧鹤别，对方刚巧也在悄悄观望着她。那双黑沈沈的眼睛暗得看不清情绪，似乎连清晨的阳光都被全然吸进了深渊。

岑今一口茶才喝了一半，脸埋在杯盏后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大声啜了口，一拍屁股，提溜起茶壶就走了出去：“我去找人续个水。”

屋外的冷风透过门缝硬生生地挤了进来，带着刚下完雪的清凛味儿，激得人鼻尖发痒，顾杪忍不住揉了揉。

而当她再一次擡起头时，萧鹤别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她的身侧。

少年人的样貌总是带着几分年轻的鲜活，即便是经过了数万次的杀伐，也抹不去心中的那一丝独属于年轻人的光亮。

曾经稚嫩的五官现在完全地舒展了开来，微有些上挑的桃花眼不管看着什么都似有数不尽的柔情。

顾杪盯着他，那张过分近的面孔让她骤然回想起前些日梦中所见的白鹤，青丝拂面，好像在试图诉说着什么。

她的头脑中忽而一片空白，楞了许久，才倏然想起方才本打算说些什么。

顾杪赶忙地抓起桌上的碟碗喝了一大口，却见萧鹤别楞了下，伸手想要阻止：“那是......”

顾杪慌张地往后蹭了蹭，飞快把那碗黑不溜秋的汤给喝了干净，抓着块布擦了擦嘴，这才勉强抚平了心绪。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大抵是打算说出藏瞒十年的秘密前控制不住的恐缩。顾杪捏紧拳头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终于稳了下来。

她重新擡头看向萧鹤别，对方却莫名盯着她刚放下的碗碟皱着眉头，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直到她清咳了声，才总算是唤回了他的注意。

屋外起了寺庙的钟声，远处的禅音嗡嗡隆隆，听不真切。

顾杪看着他，未做任何铺设，也没有一点遮掩，就这样直白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