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之时,都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副神情与她当年决心要离开他时一模一样,像是早就打定了什么主意,像是想要交代着什么不会再有未来的后事。
萧鹤别不敢应。
他对四野八荒没有一点兴趣,对天下也丝毫提不起劲,但他想知道顾杪的下一步究竟要怎么走。
萧鹤别想要知道的,不仅仅只是当下的计划,他需要的是了解顾杪全部的布局。
他不想再一次失去她。
当初那超过十年的等待煎熬且漫长,萧鹤别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精力再去等待另一个十年。每一日每一日的思念都如蚁虫一般啃噬着心肺,担忧如潮水,一层一层埋没岸边的沙。
“若我说我想要,你打算做什么?”
他的眼神牢牢地跟随着顾杪,不敢错过任何一刻微小的变化。
而顾杪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就好像是不论他答“想要”也好,“不要”也罢,她都已然设想好了所有接下来的可能性。
只是她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碟子,机械钢甲磨蹭着瓷器,发出难听又刺耳的声响。直到手中的碟子被捏的崩出了裂纹,她才恍然惊觉,连忙将那碟子放回了桌上。
晨间的光透过门窗的纸纱,落下柔和的晖,将屋内晕染得朦朦胧胧,包平了桌椅的棱角,模糊了五官的界限,就连那支钢铁手臂都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而顾杪的话语却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毫不留情地将这层纱撕裂开来。
她道:“四野八荒在我身上。”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意思:四野八荒被顾杪带在身上;她正拿着四野八荒;她把四野八荒藏在了某个地方;或者是她记下了四野八荒中绘下的东西。可萧鹤别脑海中浮现出的猜测,却不是那其中的任何一个。
他不知怎的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一切都变了味的夜晚,那幕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场面。
那晚的风带着山间草木的清香,刚入冬的时节里,白日的暖意敌不过夜间的凉,没过几时就冻得人手脚僵硬。
萧鹤别想起自己自午时起就没有见到顾杪,卧雪庄中何处都没有她的身影,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么。当他意识到时,自己已然踏着月色摸去了顾杪的小院。
院门没关紧,里面半开不开的白山茶随风抖着枝叶。萧鹤别本想悄悄推门进去看一眼,就只一眼,他也不知自己要看些什么,但想来单纯就是......就是半日不见,有些想她了而已。
可转眼间,他便瞧见,院外的灌木丛中,似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小径藏在两人多高的灌木丛中,那片地方,庄主向来不让人靠近。他只说是那后面经久无人打理,又太靠近外墙,山中蛇虫多,怕门生们被毒蛇咬了要害,一命呜呼。但萧鹤别知道,那儿有间密室。
密室是楚楚发现的。
她的性格向来如此,不服管不受教,越不让做什么便越是要做什么。萧鹤别本是察觉了楚楚的意图,追在她身后想要阻止她的,却不想跟着她进了灌木丛,发现了那间藏在井底的密室。
好在后来庄主并未追究,只是警告他们莫要再犯,而后便了之了——除了楚楚在那之后就变得怪怪的,连顾杪的小院都不愿靠近了。
但楚楚如何,萧鹤别并不关心。那道灌木丛中隐约传来的光亮着实让他好奇得紧,鬼使神差地,他掐灭了手中的瓦灯,拨开锋利的叶丛,悄声踏了进去。
井底的密室幽暗且阴潮,顶上滴滴答答地渗着水,落入石板缝里,汇出泥泞的细流,一淙淙地附在鞋底,带着恶心的黏腻感。
灯光就是从这儿传来的。
甬道尽头的石门没有关紧,不太强的昏黄灯光从缝隙中投射了出来,里面的人影若隐若现,萧鹤别不知道那里面是谁,又在做些什么。
他向来不会坏了规矩,庄主让做什么丶不让做什么,他会明白地听着,本分地遵守,但那天夜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就像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一般,一步不停地朝前走着。
——他好奇。
好奇石门后面的是谁,好奇是谁发出了那一声声痛苦着压抑的喘息。
那喘息声太过于熟悉,熟悉到好像眼前就是受了伤痛苦挣扎着不让自己呼喊出来的顾杪。
他只是......
他只是担忧。
萧鹤别想:就一眼,就看一眼就走。
可他也从未想过,只那一眼,一切就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