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看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顾杪并不想错过萧鹤别说的每一句话。
那十年被她主动抛下的时光,每一日每一日都难熬得可怕。记忆里那孩子的笑容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希望,却是那无尽的距离使她无法亲耳听见,亦无法亲眼看到。
而今那孩子就这般站在她的眼前,面貌成熟了,身高也更笔挺,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从未曾都变过。然分明他就在身边,她却依旧无法听清他的声音。
顾杪不清楚自己的眼睛还能坚持多久,她只知道,现在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弥足珍贵,然她偏偏在此刻莫名地迷茫了。
大计已成,尘埃已起,豫之乱局已定,风云翻涌,愈演愈烈。只要再坚持一下......再一下,等到天境之上的人们自顾不暇之时,谁都不需要再躲躲藏藏。
“之后呢?”
萧鹤别的口型诉说了这般的疑问。他顿了顿,又道:“顾风禾,你一直在一个人默默地努力,一个人承担着一切,不顾性命地拼搏,拼搏着保护我,保护着所有你在意的事物。可你有考虑过你自己的未来吗?”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
好像在前些日头里,那难得安宁的梦境之中,看不清样貌的白鹤少年也这般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
问她渴望什么,问她......
除却保护他之外,还有何所求。
“我不知道。”顾杪依旧只有相同的答案。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
二十多年来,她从未有一日考虑过这般问题。
最先是要变强,而后是保护萧鹤别,再后来是守着四野八荒,紧随而至的是毁掉北豫那腐朽的天境,最后将四野八荒交至它本该属于的人手上。
顾杪从未想过,那之后她该当如何。
她甚至从未考虑过......在那之后,自己可否还活着。
迷茫萦绕心头,如同清晨的大雾,将日光与月色糅杂在一起,使得一切都混沌模糊,看不清明。
阳光刺不透浓霭,伸手看不见方向。脚下没有路,前方没有出口。那便似被困在了阴阳相接的混沌天地,永远徘徊,永远无法逃离。
可却是这时,一双手探出了迷雾,一把将她拉扯出了那片混沌之元。
地面的光亮刺痛着双眼,本该温暖的日光反倒让冰冷的身.躯如针扎般酥.麻痛苦。顾杪又一次想逃,可那双有力的手紧紧桎着她的肩膀,将她死死地梏在阳光之下,等待着丶等待着......
奇的是,渐渐地,那令人难耐地酥麻似乎悄然消退了。
眼睛适应了光亮,即便心中依然对未知产生了恐惧,顾杪却忍不住想要看看,看看究竟是谁强行将自己拉扯出来,看看那人究竟又有何目的。
而她看见他道——
“师姐,我想要的不是四野八荒,我想......我想要你好好活着。”
顾杪楞住了。
不是“你想活下去吗”,不是任何疑问,而是一句凿凿实实的:“我想你好好活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也不好使了。
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应该想什么,想什么才是正确的。
“好好活着”这个概念,迄今为止,似乎从未在她的心中出现过分毫。
顾杪的人生是被规划好的。
那刻板的规划先是来自她爹,再是源于她自己。
让她守着什么她便守着,让她杀人她便杀;搅乱大局也好,摧毁北豫也罢,进行什么做什么都要依计划行事。可顾杪从未想过,计划结束而后,要做什么。
“好好活着”这个词汇,掺杂着太多情感与不确定性,太过主观,也太过模糊。可就是这般莫名茫昧的词汇,如一股热流,铺天盖地地浇在她的心头。
无数蜂拥而至的声音拥挤着争抢着汇入其中。那些个声音里有她爹的,有卧雪庄的门客的,有和光皇帝的,有在她手下死去的人的……命令的丶冷漠的丶充满野心的,二十年间她所听到的所有恶意的无恶意的话语一同挤塞而来,却最终被那道清亮的嗓音给一并抹消了干净——
“我想救你。”萧鹤别道。
“救”这个字眼太沈太重,却也纯粹得可怕。顾杪劳力在心口修了数年的防线一瞬间便被冲了垮,她呆楞了半晌,却是忽而升起的无力感接踵而至。
“我不值得。”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