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用尽她最后的力气,将危险尽量带离的远一些。伽月走了很远,才看见阿娘的一件带血外衣,地上蔓延着大滩血迹。
那是伽月第一次看见如此大量的鲜血,来自她最亲的人。
伽月晕倒在地,而后被弟弟的哭声惊醒。
弟弟趴在她身上,小手不断扒拉她的脸庞,哭的撕心裂肺:“阿姐,别死。别死,阿姐。”
伽月闭着眼睛将血衣拾起,与弟弟一起,捧起泥土掩掉那滩已逐渐干涸的鲜血,而后用血衣将弟弟绑在身上,继续向北。
那几年灾荒连年,路上不时可遇逃难灾民,伽月按之前阿娘教的,混在他们中间,前往京城。
京城乃都城,只要进了城,哪怕乞讨,活下来的机会也大一些。
然而路上辗转时,一个不慎,伽月却与弟弟走散,伽月随之也被卖进百花楼。
“……之后杨妈妈就给我改名叫伽月了。”伽月说。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片片雪花如同洁白羽毛,安静无声的落下。
“杨妈妈说,没有姓也好,无根无萍,才无牵无挂。”
生父与那商人之姓,伽月自然不会再用,而女子出嫁后多冠用夫姓,后来逃荒路上,阿娘所用乃是假名,以至于伽月竟不知阿娘的姓。
一壶酒又喝完了,伽月微微低头,重新再温新酒。
思无涯拈杯的手顿住。
“你在哭?”
伽月低着头,说:“没啊。”
伽月的下巴被修长的手指捏住,擡起,她无法避开,整张面孔以及泛着水光的双眸便无处所遁。
在伽月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思无涯始终沈默的听着,未发一言。
此际他端详伽月,眉头微蹙。
伽月在恐惧或疼痛之下也会哭,但平日里总是笑笑的,几乎不曾哭过,这一刻却泪意盈盈,与思无涯眸光一碰,不知为何,鼻端发酸,极力控制的眼泪便猝然落下。
原来那些往事与伤痛并未真的忘怀。
当年年幼,又身处险境,根本无暇真正哀痛,而后被卖,每日如履薄冰,生存之危下也顾不得其他……
多年来,不曾诉说,不曾真正痛哭一场。
全都埋在了心中角落,尘封起来。不愿想,也不敢想。
阿娘,我有听你的话,不曾辜负你舍命相护,有努力的活着,好好活着。
阿娘,对不起,我把弟弟弄丢了。请你保佑我,将来能找到他,与他重逢。
阿娘,我好想你……
伽月的眼泪落在思无涯手背上,如同一枚燃烧的火星,竟烫的思无涯手掌微微一抖。
“哭什么,”思无涯开口,阴沈沈道,“孤去杀了他们便罢。”
伽月微微一楞,接着反应过来,知道思无涯说的是那生父以及那商人,不由笑起来,摇摇头:“都不知他们还在不在……我也不是哭他们。”
伽月短暂笑过,长久压住的情绪一旦开了口子,便如决堤的洪水,在这一时刻倾泻而出。
她想忍住,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劈里啪啦往下掉。
思无涯还未放开手,颗颗眼泪砸下来,落到手背上,手背一阵灼痛,胸口骤然缩紧,竟如那日看见伽月吊在崖上时一般,遭到了重重一击。
也许有些细微的不同,大体感觉却相差无几。
非常的不舒服。
思无涯现在对于种种因伽月出现的陌生感觉与体会仍然不喜,却弄不清也不再去深究,仿佛麻木或放弃般的接受了。
“不准再哭,否则孤……”
“……杀了我。”伽月流着泪,抽噎道。
思无涯无话可说了。
杀人,折磨,□□等这些他都是个中高手,却不懂那些细腻的情绪与感情,更不会安抚他人。他不曾得到过这些,也没人教过。
许多人在他面前哭过,或哀嚎或涕泪交加,但如今才知道眼泪竟会令人灼痛,令人这般烦躁。
要怎样才能让她不哭。
思无涯这一刻心中升起此生从前从未有过的一个念头,荒诞又迫切:
只要能让她不再流泪,要怎样都可以。
“孤命令你……”思无涯说。
“我马上就好啦。”伽月说,并微微侧首,从思无涯的手下挣脱,胡乱的用袖子擦拭面颊,“我没想哭,我,我只是……”
思无涯看着她,手背上仍仿佛有星星点点的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