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相生(六)
祁怀晏枕臂望天时,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每个人选择死去的理由总是不同。
有的人含恨而死,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还不甘心。
像绫芜。
有的人为保护谁,看见对方安全便能放心离开。
像连竹。
有的人为不负大义,生命的尽头依然坚守信念。
像慎平。
而虞植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亦是祁怀晏没有触及到的。他的死带着心甘情愿,像是终于卸下身上重担后的轻松。
他对虞植向来没什么好印象,从头至尾。哪怕他们曾偶然于朝堂碰面,也仅是擦肩而过的关系。
祁怀晏的腰上剑斩去他笑里藏着的刀。
故而看见他几近病态地咽下毒后坠入深渊时,他没有多伤感,虞植其实有很多次不必那样身不由己,可他都无作为。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自寻死路。
走近明瑜身旁时,她还怔怔地抱膝坐在那里,旁边是一座墓碑,放眼望去倒有几分吓人。
茶杯还馀下半盏茶,她已无意饮尽。
祁怀晏长舒一口气,轻松地将她从地上扶起,说:“与其去想虞植待会会如何面对虞夫人,不若我们接着寻完最后一处,再探问下虞夫人可有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如何?”
他话尾轻轻上扬,她扯出一个覆杂的笑,刚作势要攀下去,却被祁怀晏再度拉起来。
本是不解的,直到看见他将自己最宝贝的那块白玉佩解下递给她,“这一次换我去,你只需告诉我它长什么模样。”
“为何?”她楞了楞,还是问出这句话。
祁怀晏唇角斜斜勾起一个笑:“我看山下风景不错。”
断崖下是被雾气笼罩的一片深谷,哪有风景可言?
她知祁怀晏是怕自己多想而放松警惕。
其实明瑜失落不是因为虞植如何,无论是虞尚书决定长眠在火海,亦是虞植决定咽下她亲手奉上的毒药,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罢了。
或许曾经他们是她的威胁,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早已无法对她带来任何伤害。
她只是第一次用毒,又回想起那日用飞针之术杀了邢舟。这二者都是师父曾叫她发誓此生都不用来害人的,可她却……
自那根飞针射出的瞬间,她始终挣扎在自己是否做对了的边缘。
天色淡下来,明瑜对他说:“很好认,天罡草是泅蓝色的,兴许深一些,但若是没有你就上来。”
“好。”
他一点点消失在断崖上,又是漫长的等待,明瑜一下下在长生咒链子上的红宝石上敲着。
天罡草是他们最后一条路,若她想错了,那就完了。
明瑜索性一股脑仰躺在身后的荒草上,喃喃道:“阿娘,你说我的选择会出错吗?”
须臾,她嗤笑了一声,暗笑自己竟当真在等一个逝去的人回应她。
少女纵身坐起,试图向断崖下望一望,身后的缓风却倏尔打了个转,将虞夫人墓前的半根桃花枝吹至她的锦袋边缘。
上面细如发鬓的一根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
她先是一楞,沈默了良久,若有所思。
天罡草不好寻,生长在这一脉的哪个断崖上全靠运气。
她想,若是师父阿娘绫芜他们都赞同自己的做法,那便请神明也降临一分好运给她,让她寻到天罡草吧……
心里戏落幕时,她眼前幽幽攀上一朵泅蓝。
“神明显灵了!”
她下意识吐出那句话,随后一个满脸郁闷的男声从断崖边哀怨地传来:“不是神明,是……”
“祁怀晏?”她惊叫,因她顺着这人的声线望去,却看见他腿上一条狭长的口子自小腿一直蜿蜒到膝盖上。
她忙将他扯上断崖,也不顾天罡草如何,匆忙翻找那瓶几乎成为他特供的金疮药,却无论如何也翻不出。
祁怀晏一把握住她忙不叠移动的手腕,神态异常冷静,深深地对她说:“别找了,小鱼儿。”
明瑜被他握住的手臂一顿,不明所以地对上他的视线。
“你不可以停在这里。”
“祁怀晏,你……”
“向前走,不要想着是为谁报仇或是惧怕辜负谁的期许,不要为别人而活——”
“你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她一个人在木屋里,寒风透过木屋破败的门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