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卑微了,若无人逼着他擡起头来,他只会将头垂得更低,最终只会将自己埋进尘泥里,任人欺凌,苦难皆受。
这孩子除了与项嘉安长得极为相像之外,与项嘉安再无任何相似之处,他又为何会在意这个再不是项嘉安的人?
“楼先生,请用。”楼明澈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竹屋里的桌旁,沈溯正将一大陶碗的甜粥放到他面前来。
桂圆与糯米的味道匀在一起,甜香扑鼻。
然而却是卖相并不如何的一碗甜粥。
沈溯生于苦难,日子清贫,对于食物,他几无要求,唯求饱腹而已,兼之长年来他皆是一人独居,在饭食上更是从不讲究,因此他煮的饭食一直以来极为随意,今日这甜粥,若非楼明澈,他断不会熬煮。
不过却是他用心熬煮的。
粥已不烫嘴,正是将将适合食用的温度,这是沈溯早早便起来熬好,一直煨在竈台上不教其冷掉好让楼明澈不论何时醒来都能喝到适口的暖粥。
甜粥入口,比之闻着更为香甜,糯米熬得软烂,桂圆肉也是入口即化,绵糯好吃。
楼明澈这百数十年间被天下人认做医仙,所见所尝食物天南地北丶山珍海味皆有,他却觉此刻含在嘴里的再普通不过的甜粥是他这百馀年里尝到的最是能令他满意的味道。
便是陶碗里那温温蒸腾的微微白气都比任何热腾腾的水气更蒸他的眼。
竟是蒸得他眼圈微微生红。
楼明澈拿开勺子,端起碗即喝了一大口甜粥,将嘴塞满得腮帮子都胀鼓起来。
他微红着眼,一边咽着嘴里的甜粥,一边微红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的沈溯。
比项嘉安康健,比项嘉安懂事,不是项嘉安。
可他们除了样貌之外却还有一点一样。
他们都让他尝到了家的味道。
他在这世上,注定了是个旅客,从前的故乡他再回不去,于这世上,他也无家可归,唯有项嘉安那小子还活着时,他愿意与他们一家人住在一道,项嘉安死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月。
对小世子,楼明澈心中是再清楚不过,他之所以救他,并非处于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不过是因为他与项嘉安一样,名字里带着同一个美玉“珩”,且同样患有先天心疾,仅此而已。
他之所以会随小世子与信阳王到梁京来,也不过是顺路乘他们的车驾而已。
而今遇见几乎同项嘉安一模一样的沈溯以及同当初的项嘉安一般病入膏肓的沈洄,是意料之外。
又或是,缘。
沈溯见楼明澈忽然如此大口喝粥,还这般定定盯着他看,以致他又觉不自在起来,“楼先生?”
“好吃。”楼明澈笑着,又再喝了一大口粥。
沈溯担心他噎着,便也忍不住紧张地盯着他瞧。
“你什么时候成家?”楼明澈咽着甜粥,忽然问道。
沈溯一楞,一直捧着陶碗迟迟没有松开的双手蓦地一晃,微微垂眸,颇为难堪道:“我……”
“我知道了。”楼明澈并未听他解释,兀自点了点头道,“穷。”
沈溯:“……”
“正常。”楼明澈语气随意,“我要是有闺女,也绝不会让她嫁给什么都没有的人受苦。”
沈溯羞愧得脑袋一并垂了下来。
“可你只是穷,并不是一无是处啊。”楼明澈还是漫不经心的随意口吻,只见他一手托着腮,另一手食指点了点屋中那张简陋的书案方向,“我看了看你在那些书上做的注解还有你写在册子里的那些见道,挺本事啊。”
沈溯所识远不及沈洄,他亦从未离开过京城,他并不明白,他仅是将他自书上学来并理解得来的东西写下来而已,缘何到了旁人眼中便成了“才”。
阿洄如是,姜殿帅如是,如今楼先生亦如是。
“我觉得吧,你要想娶你的酥酥为妻,但靠你养花卖花可不行。”楼明澈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粘到一块儿的甜粥,挑了挑眉,“不想着换个事情做做?”
“我……”沈溯骨子里的卑微让他自然而然将头垂得更低,然又想到楼明澈前边说过的话,稍吸一口气后覆缓缓擡起头,“我还未想好。”
“让女儿家等你太久,可不妥啊。”楼明澈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大口粥放进嘴里,以致说话时有些口齿不清,“是因为你那多病弟弟,所以你才没想过换个生活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