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舟侯在外书房的会客厅。
从前他当自己是这里的主人,自由进出,随意翻看,现在,他安静而沉默地坐着,更像一位拘谨的客人。陆恂步伐沉稳地走过去。兄弟俩身形相似,只是一个看起来更为挺拔,另一个则更清瘦一些。陆远舟一脸漠然,他没有跟大哥对视,目光所及之处是案几上的束腰玉瓶,瓶里插着几束鲜花,开得正好。花香缈缈,在肃穆简洁的书房内,显出一丝鲜活与灵动。陆恂没有这样的习惯。旁的人也不敢随意在他的书房摆弄花草,这束花是谁的审美,不言而喻。陆恂也看到了。这些天他外出,归期未定,这束花却新鲜美丽,可见是她才来换过的。陆恂的目光就变得没那么锐利。喜欢栖月,似乎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他不是没有挣扎过,逃避与犹豫,他知道选择意味着什么。当年远舟是这样与他倾诉心事:“她好可爱。灯会上人很多,我被人群推着往前,不知怎么衣扣就勾到她的头发,越缠越紧,无路如何也取不下,最后是拿剪刀将那一小撮剪下来才分开。我以为她肯定会哭,想要赔不是,谁知她抬起头的第一句话却是,幸亏今日梳的发髻简单,不然头皮都不够扯……她真的是一个很特别又乐观的女孩。”远舟说,“那束头发我一直放在荷包里,大哥,我相信这就是命中注定。”那是他们的相遇。那时陆恂自己又在做什么?他在忙着幽州王充起事战乱的事,对于这些儿女情长也并未放在心上,只随口道,“或许是她刻意结识你。”这样的手段、伎俩他也遇到很多。陆远舟却摇了摇头,很认真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你见过就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彼时的陆恂未置可否,只觉得弟弟太天真。手里握着黑曜石手串,陆恂走过去,坐在陆远舟对面。陆远舟也注意到他的手串,兄弟多年,他知道大哥的手串从不轻易佩戴。“下月初八,是姑姑冥寿,祖母要去相国寺操办。据说大哥手上的手串,也是祖母当年做冥寿时请回来的?”陆恂说是。陆远舟扯了扯嘴角,“似乎也没起什么作用。”珠串压煞,他却说没什么用。陆恂最厌烦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声调平和,“找我有什么事?”两人相对而坐,彼此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面上的神情。整间书房只有他们两个,连伪装都不必。陆远舟轻笑一声,“看大哥过得这么好,弟弟我实在是很羡慕呢。”陆恂眼眸微暗,沉静地审视他,像每一个关心弟弟的大哥一样,他开口道,“你也可以。”可以什么?娇妻美眷在怀?可是本来属于他的人,他的幸福,都被他的好大哥亲手夺走。然后再轻轻巧巧的告诉他,你也可以。陆远舟下颌紧绷,一向温润的面庞浮起一层阴郁戾色,面部肌肉都在发颤,“需要我提醒你吗?大哥现在的日子,原本是我的。”他眼神逼视,一字一顿,“月儿,也是我的。” 人们常说时间能解决一切。年少轻狂时会悲愤、悔恨、怒不可遏,急迫地想要寻到一个解释和答案——为什么?凭什么?端着好大哥的皮,理所当然地,居高临下的说着为他好的话,却又卑鄙地钻空子,可耻地趁虚而入。三年前,他多想寻求一个答案,那么现在,他只需要一个结果。称他心意的结果。尽管陆恂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远舟叫“月儿”,却比他想象中更叫人不悦。“所以——”陆恂抬眼,“这就是你暗中投靠燕王,做尽蠢事的原因?从小到大,我没教过你做人要量力而行,更要顾虑后果吗?还是你要拖着全家一起万劫不复?”陆远舟沉默一会儿。看来他的大哥真是过得太幸福,像失忆似的,完全忘记他们当年都你死我活了,如今竟还要端着大哥的架子,警告、教训他。“不试过怎么知道会输?”先前总是他顾虑太多,才会做下蠢事,他不知道月儿会那样抗拒做姨娘,他心里是最爱她的。他犯了错,又昏了头,才会一错再错,置她于险境,反叫大哥有了可乘之机。陆远舟的笑意不达眼底,“这才过去几年啊,大哥,怎么你忘了娶她的原因?你当真是爱她,还是利用多一些?或者你笃定自己一定护得住她?”陆恂面色微变,周身仿佛府上了一层凛冽寒霜。“看来时间真的是个好东西,连不怀好意都能美化成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