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烛台都已熄灭。漆黑的一片屋子里,就只有谢自雪那里亮着光。烛火照映着那张脸, 卫停吟清清楚楚地看到谢自雪眼中有一片散不去的忧愁和怅然。
听到脚步声,谢自雪转首抬头,看了过来。
看见卫停吟回来, 他并不惊讶。
“回来了。”谢自雪说。
卫停吟点着头,慢吞吞地迈过门槛走进来。
“师尊怎么一个人。”卫停吟问他,“其余人呢?”
“让他们回去了。”
谢自雪把手中的烛台放到一边的桌上,“虽说一个两个不愿回去,毕竟事情怎么都说不明白,都要在这里等你回来。可时候太晚了,我想你若回来,看见这一群人都在,想必有话也是说不出口的,便都硬赶回去了。”
“……是吗。”
“易宗主我都赶回去了,”谢自雪望向他,“为师真是用心良苦。”
卫停吟无言片刻,强扯起嘴角朝他笑了下。
谢自雪有时候还挺冷幽默,但卫停吟现在实在没心情回应他。
卫停吟走到床边,往床上看去。
自打从雷渊回来,卫停吟就没走到近处来看过江恣。
江恣神色平和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可又比从前他尚有气息地睡去时安稳太多。他在魔界睡时总是梦魇,卫停吟见过的,每每早上他去床前看,都见到他眉眼紧皱流着冷汗,手紧攥着床上的一件旧白衣,阵阵发抖,手背上青筋暴得十分恐怖,不知究竟是在梦什么。
卫停吟望着如今的他。他好像真的解脱了,眉眼舒展开,像从前还没飞升那时一样无忧无虑似的。
卫停吟忽然有些没脸再去看他。
他渐渐低下头,眼神移开,竟然再不敢去看那张他最熟悉的脸。
“不必觉得抱歉。* ”
谢自雪突然说。
卫停吟抬起头,见谢自雪正望着他。
他就站在谢自雪身边,他们一立一坐,离得极近,卫停吟看见谢自雪那双眼睛里的平静如潭。
“你没有对不起谁,”谢自雪看着他的眼睛说,“算不上骗,只是隐姓埋名地在山上呆了两百年罢了。”
卫停吟怔怔:“你……”
“徒弟在想什么,做师尊的自然看得出来。”谢自雪向他轻轻一笑,“但也有过失足之处。我这一生唯一的败笔,便是没看出江恣对你的心思。”
卫停吟沉默。
“但我不觉得你骗了谁。”谢自雪望向床上已没了声息的江恣,“你也是为了这尘世能存在,才做了许多事。我知道,你背后也有一个‘天道’。”
“你也是被逼无奈。也有很多事,那天道没要求,但你心中过不去,也做了许多分外的、本来没必要的事。”
“两百年里,你是不是真心的,人人都明白。”谢自雪说,“所以,不必觉得抱歉。”
卫停吟还是没说话。
和谢自雪对视片刻,他又默默低下头去。
“我没那么高尚。”他说,“假若我当时没那么急功近利,也不会变成这样。”
谢自雪没有否定,只是沉默。
卫停吟忽然问他:“你知道,江恣在雷渊崖边,跟我说什么吗?”
“说了什么?”
“他说,他知道我能重来。”卫停吟说,“事实上,我还真的能重来。”
反正因果回溯要启动,卫停吟这会儿嘴上跑漏嘴也没事了,上级都知道穿书局的存在被这些原住民察觉到了的事了。
这世界已经开始崩坏,这最后几小时,再崩坏一点也无所谓。
听了卫停吟这话,谢自雪猛地抬头望他,一双向来淡然的脸出现了裂痕。
“你能重来?”
“我可以。”卫停吟望着他,“江恣早就知道。所以师尊,他其实下了很大一盘棋。”
“他在雷渊里碰到了天道,他知道了这尘世的真相。所以他也知道,假如他真的死在了雷渊里,那么这尘世也将灰飞烟灭。”
“所以他不能死。”卫停吟说,“他活着出来了,但雷渊已经在他身上烙了印。他终有一日会回到雷渊里,而他也没有能永远活在雷渊里的自信。”
“他知道自己会死在里面。”
“可他若死,满天下的人就都死了。”
“所以,他剑走偏锋,想了办法。”
心上传来仿佛被蚁虫啃咬一般密密麻麻的痛,卫停吟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慢慢开始发哑,“他……要把我叫回来。”
“他碰了天道,所以知道我为什么来,也知道我怎么才会回来。他甚至比我都知道,我能回到最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