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睡得昏沉,程副将帮他褪下长衫,又解下鞋靴,他只把惺忪的睡眼略睁一睁,便又睡了过去。程副将替他拢上被子,便即退下了。
当东篱从屏风外头转进来时,正瞧见国师睡得酣甜,身上的被子有一半滑落到了床塌下,东篱走过去,轻轻替他揽上。
就是这一点细微的动作,惊醒了国师。国师大人于半梦半醒之间,沙哑着嗓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末时了”,东篱答道。声音是轻且恭敬的,仿佛是怕惊着了这清瘦病弱的贵公子。
国师听得答话的不是程副将,便缓缓睁开了眼。东篱觉得,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最为璀璨的星河。国师依旧有些睡意朦胧,眼睛里微漾着惊讶的光。这光是星河里浮动的金波鳞鳞,让东篱惭愧于自己搅扰了它的清静。
“你来了”,国师道,声音是沙哑而温和的。
“是,小的来伺候大人起身”,东篱道。因为不敢冒犯国师大人,故而他一直低着头。这是他第一回伺候国师,并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但他想,一切只管听凭国师吩咐就是了,只要他老实勤快些,总不至于弄出什么岔子。
可是他低头等候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国师的吩咐。于是他再次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国师大人竟然又阖目睡着了。
这会子东篱可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方才那位姓程的大人并没有告诉他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样处理,是恪尽职守继续将国师大人唤醒,还是默默退下,等着国师大人自己醒来。
所以他依旧是跪着,并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眼面前国师大人的睡颜实在是美得惊人,就好似是将天上的皓月朗日都拢入了怀中,那样的夺人眼目,让人不敢去窥视,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东篱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盯着国师大人瞧。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唯独窗外的雀鸟时不时地鸣一声。东篱在要不要唤醒国师的矛盾中反复纠结着,终于,耳边传来了一些窸窣的声音。国师大人慢慢地撑起身子,大约发现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对东篱道:“劳你,扶我一把!”
东篱很是利索地站起身来,伸手揽过国师的腰肢,扶着他慢慢倚靠在床榻上。
然后,便又是一段死寂的沉默。国师大人的眼里还透着一股子茫然,大约这样短暂的小憩,实在是不足以让他恢复精力。他手捏着眉心,似乎是想借这细微的疼痛驱散久困于脑中的疲乏,然后,他便掀开了被子,将一双玉似的足放在冰凉的地上。
东篱很是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他捧起了国师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便取来靴子,很是小心的,一只一只替他套上。
国师大人自小养尊处优,一举一动皆有专人伺候,可他仍对这新来的侍从说了一声“多谢”。
东篱的手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一声“多谢”感到十分意外。从前,他也伺候过诸多上峰,可是,从来,他都没想过自己可以得到一句“谢谢”。
“国师大人客气,这原就是小的应该做的”,东篱道,然后他便端来漱盂,将一盏青碧的香茶呈到国师面前。
国师大人看着他,眼里有细微的笑意,他道:“没有人天生就该是伺候人的。我令你来伺候我,其实也很不应该。无奈我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离了人伺候,好些生活的琐事,我都不会做。”
东篱有些惶惶然,他虔诚地低下头,道:“东篱能为国师分忧,实在是荣幸之至。国师大人日理万机,本就不该将精力耗在那些个琐事上的。”
国师大人似乎是想反驳,但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了。他接过了东篱手中的香茶,抿了一口,在嘴里略滚了几圈,便吐在了那漾着碧波的漱盂里。
东篱放下漱盂,又取来长衫,预备伺候国师大人更衣。
国师大人摇晃着站起身来,接过了长衫,道:“我自己来吧?”
任是再迟钝的人,也能从国师大人苍白的脸色、疲乏的神情,以及略为踉跄的脚步中,看出来他是一位久病之人。东篱很想劝劝国师大人,倘若觉得疲累,不妨多睡会儿。可是他不敢,一个翻手覆手之间,便能影响妖国未来兴衰命运的人,他能不能休息,应不应该休息,这并不是一个小小侍从能够轻易置喙的问题。
国师大人将长衫松松披在身上,便径直向书桌走去。那里堆着仿若一座小山似的奏章。东篱光是看看,便已经开始头疼。
“你先去研墨,然后再煮一盅茶来”,国师大人吩咐道。而后,在漫长的一整个下午的光阴里,国师大人都没有再和他说上一句话。
日影西斜,将国师大人端坐案前的身影拉得越发瘦而纤长。东篱立在一旁,手中丹砂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