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煊究竟为何要这般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是因为自己能够制作人偶陪他取乐,一开始辛夷的确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后来,他发现事情并非是那样简单。孟子煊对自己的关心远远超过了一般朋友的范畴,他会耐心地跟自己讲解经义,也会偶尔谈一谈为人处事的道理。辛夷终于越来越肯定,孟子煊一定是受了师尊的托付,才来提点自己这么个不成器的师弟。
然而,即便知道他动机不纯,辛夷发现自己也已经不能主动地远离他了。他就像荒原里的萤火,令自己不自觉地就想亲近。而况孟子煊真称得上是天授神奇、胸罗斗宿,那些枯燥乏味的经文,不知何故,一经他解释,竟变得妙趣横生起来。而那些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参悟的大道,他只消稍稍点悟,便如白地光明,令人恍然通透。
教习之恩,尚未报答,自己却又为了这一点小事,冲他蹬鼻子上脸。辛夷觉得自己真有些不识好歹了。
于是接过了孟子煊递来的酒壶,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对他道:“师兄客气了,师兄来我这里,还要亲自带酒,倒显得我这里没有好酒一般。”
如此,便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孟子煊倍感欣慰,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起码这倔强得像头骡子的少年,也稍稍懂得了一点退让。
月光盛满庭院,连草木都泛着银光。孟子煊握住辛夷的手腕,轻轻一跃,便带领着他落到了屋顶之上。
高处的视野格外开阔,展目望去,能将皓月星辰通通收入眼底。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心胸也跟着豁达起来。辛夷毕竟还是个少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见孟子煊斜倚在屋脊之上,衣袂飘然,潇洒如风,心中对他更增了几分好感。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掌拍开了坛上泥封,也不用碗了,拿壶口直对着嘴,咕噜咕噜就往下灌。
孟子煊笑道:“你这种喝法,一会儿就醉了。”
辛夷也笑,“我不怕醉,醉了才好呢,醉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孟子煊眼望着他,终是举起酒坛,和他碰了一碰。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借助喝酒便能消解的忧愁,其实算不得是真正的忧愁。
总归,那一夜,辛夷喝得大醉。不仅喝光了孟子煊的梨花白,也喝光了他自己窖藏的十坛子洞庭春。地上七零八落,堆满了瓦砾的碎片,辛夷在破碎的屋顶上跑老跑去,大呼“痛快,痛快”。
而孟子煊,始终以他无法喝醉的冷眼,宽容地看着这肆意飞扬的少年,尽情释放他青春的苦闷。
月落星沉,孟子煊才将那昏昏睡去的少年,送回他的卧房。
三天之后,辛夷来找他了。
“师兄,你那天说的肯教我剑术的话,还做不做数。”
孟子煊笑得煦然,“只要你肯学,我当然肯教。”
教导辛夷,并非是一件易事。那段时间,即便是钟离亭和凤曦,都不大乐意往孟子煊的院子里跑了。究其原因,用凤曦的话说,那就是“看那小子练剑,我能气得心肝疼!”
然而,不管是如何的资质平庸,起码在一年之后,辛夷即通过了小乘境界。而后,似乎他原本不甚开窍的脑袋,也变得聪明了不少,两千年后,竟也顺利突破了大乘境界,飞升上仙。
这一切,孟子煊从不居功。他在辛夷最需要他的时候,不遗余力地加以指点,而在辛夷逐渐能够自悟的时候,又悄然退出了他的生活。仿佛他不过是辛夷人生中一个短暂的过客,所做的一切,也只是顺其自然。他从不觉得自己是施予了辛夷恩惠,当然,更不会要求任何回报。
这正是辛夷从他身上学到的最为重要的东西。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辛夷永不会忘记孟子煊对这一段话的注解,他说:“真正强大的人,并不需要穿最坚硬的铠甲,磨最锋利的剑。一个人的强大,不是源自于外物,而是源自于内心。只要你的内心足够的丰盈,像海一样的丰盈,那么,你就能从容地应对一切,也能从容地接受一切。如此,便可称之为‘无敌’。”
遗憾的是,他虽然听进去了孟子煊的这段话,却并不能够做到。
即便是在一万六千年后的今天,他依然不能做到“从容地接受一切”,他甚至,不能接受自己。
孟子煊清朗的声线在这幽静的洞府里,潺潺地流过。往事便如倒灌的江水,冲溃了时间的堤防,汇入到记忆的洪流里。
辛夷始终沉默地听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可是,他的心里,却已经说了千千万万句。
而他最想说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