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英语像样,其他科稀烂,能上啥?注定没啥出息。”
“别这么说,我觉得给人打棺材挺有意义,有人接生小娃娃,也得有人负责把人送走,迎来送往,总得有人干啊!”明月认真说道,刘方圆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有些失落地笑笑,“李明月,真的,你到城里念书说话都跟咱们不一样。”
他叫她站外头等,自己进堂屋拿木块,明月四下看看,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堂屋正中间摆了张床,有人佝偻着,跪那儿,一双眼睛暗沉沉盯着明月看。
明月吓一跳,这人看着约莫五十岁了,瘦得要命,头发贴在头皮上,看着奄奄一息,像是很痛苦,一句话也不说。
她一下又想起在医院见到的,心砰砰蹦着。
刘方圆抱着一堆木头出来,叫她捡一捡。
“那是谁?”
“我大大,”刘方圆低声说,“他得了尘肺病。”
“怎么不躺着休息呢?”
“喘不动气,只能跪着,一天一夜都这么跪着,跪着好受。”
人活着,居然是跪着好受,明月心里震撼。
刘方圆的大大,只能这么活着了,苟延残喘。
“怎么会得尘肺病呢?”
“打工打的,他搁硅石厂、玻璃厂都干过,还搁给车贴膜的厂子里干过,听说那个粉尘大。”刘方圆往后瞅一眼,声音更低了,“你不知道,这病最后就活活把人憋死了,镇上有两个,旁的庄也有,都是跟大大一块儿打工的。”
明月直愣愣看向堂屋。
“你以后别去这种地方打工。”
刘方圆说:“不去咋办,我还想去呢,搁家里不是办法。”
“那也不能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没事,这都巧不巧的事儿。”
明月看刘方圆无所谓的态度,急了:“你看你大大,万一你被什么粉尘弄成这样,后悔都来不及。”
刘方圆微笑:“不会的,我多年轻,我还没十八呢。”
他比明月大一岁,准备一满十八,就到外面去。
明月心不在焉捡了几块木头,临走前,又望了望堂屋,刘方圆的大大依旧跪在床上,沉默着,一个人等死。
后院也沉默着,街上却是热闹的,一群人围着什么看,明月跟刘方圆也凑了过去,一个老汉,头顶几块砖,旁边突然跳出一人,抡起棍子朝他头顶砸去,砖块碎掉,飞了出去,一片叫好声,老汉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跟人抱拳致意。看热闹的多,给钱的少,明月挤进去,朝地上的碗里放了两枚硬币,她又摸摸口袋,把两颗糖也搁进去,这才快快退一旁,老汉很豪爽道:“小大姐,谢啦!”他对她作揖。
明月一阵恍惚,老汉跟李万年差不多大,不,还要大一些,棍子朝他头顶抡去时,她几乎不忍心看,老汉忍着,这是什么功夫?讨生活的功夫。她会念好书,离开这儿,可这儿的人,没办法离开的人,只能留下吃苦,老汉还在跟人笑,明月流下眼泪,她看见人在受苦,却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她抹抹眼,不想再看这个热闹了,转过身去,就不用面对这样的老汉。
“你怎么哭了?”刘方圆问道。
明月摇头:“没哭,是有沙子进去膈着了。”
她跟刘方圆道了谢,嘱咐他一定不要去有粉尘的厂子打工,刘方圆随意应着,她陡然明白,他会去,他也许还会走大大的老路。
街上多热闹啊,明月慢慢走着,往两边看,卖菜的、抱孩子买糖葫芦的、路边剃头的、水果摊前立着高高的甘蔗……大集上总是能见到熟人,妇女扯着孩子,跟人说话,那孩子一脸别扭不情愿,拽大人衣裳,仿佛在埋怨怎么还没说完?两个老太太在太阳地里坐着,你一句,我一句,不知说着什么事;打算买点干货的大爷,正跟人讨价还价:少点,再少点!你看都是来你这买,零头抹了去吧!
一切都那么真实、是活着的样子。他们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明月独自穿过人群,听到各种声音,嘈杂的,鲜活的,她一下搞懂了崴脚前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城市是大的,跟她没关系,她能见到的,无非是老师、同学,她每天重复着昨天的活法,再见不到其他的东西,她的城市同学一旦回家,便迅速隐匿到各个楼房里去,他们不必和别人产生太多太强的关联,就像李秋屿,明月忽然意识到在他家住那么久,似乎从没见过左邻右舍,没有人来找他,他也不去找别人。她在城里念书,跟乌有镇比,同学更多,老师更多,学校更好,获得的知识见解更多,可她却远离着“人”,远离了真正的“日子”,她喜欢看见劳动者,去观察他们,他们的喜怒哀乐,遇着的幸福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