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所有想说的话,其实早就已经说完。
所有言语都隐藏在那些细碎的生活里,江为止跟在季锋身后,说今天天气晴,明天空气污染,我爱食堂的粘豆包,你要不要吃蛋挞,你记得吹干头发。
这就是他最想说的话。
他不想说什么煽情的词语,也不愿意讲那些冗长的情诗。
那些红着眼圈把命给你的言情桥段,落到实际而具体的生活中,无非就是这样——我陪着你呢,三餐四时六节。
很好看的白日焰火一起去看,推搡的人群里两个人手牵手。
季锋用了新的洗发水带着橙花香气,发尾拂过他的肩头,留下一抹余味。
冬天凛冽的风吹得她手皲裂,江为止掏出护手霜,学网上视频把膏体挤一朵花,绽放在季锋手背。
他们用一样牌子的洗护,有类似的气息。
……
陪在季锋身边,就是他最渴望而终于做到的事情。
江为止轻轻地、坚定地回抱住怀中的女孩。
季锋已经比少时的她强壮很多,他好开心、好高兴。
因为白驹过隙,她更加健康。
第一次看到季锋的时候,她还在粗糙简陋的冰场训练。
李教练指着那个瘦弱得几乎一吹就倒的女孩说:“她叫季锋,是我们体校成绩最好、训练最刻苦的人。”
江为止又再一次确认:“她是最好的,对吧?”
“对,是最有天赋的、最努力的、最出成绩的——也是家境最差的。”
李教练说了好几个最。
江为止看着她不堪一击的瘦弱的背影,做了决定:“就资助她。”
那是他的十三岁,在度过了漫长的冬天之后,江为止被告知:他亲生父亲的退休离岗工资和补贴,终于可以补发了。
有点讽刺。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阳光倾泻而下,江为止捏着汇款单,而最应该收到这笔钱的人,已经死在了那个漫长的冬季。
鹅毛大雪,掩盖掉了他亲生父亲最后的痕迹。
冰雪消融,那一页轻巧掀过去。
而现在,他要捐掉这笔钱。
那是他最叛逆的时期,对亲生父亲的怨恨如附骨之疽,夜夜难眠。
被父亲强迫而从事的短道速滑,成为他报复过去的工具。
江为止对着父亲的遗照说:“我不滑了。你很生气吧,可我现在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他照常去上学,养父母对他很包容,只是把那双冰鞋擦了又擦。
他收到父亲的“遗产”。
养母说随便他决定怎么用。
江为止花了一分钟就做出了决定。
他回到父亲的家乡,找到那所体校。
他要把亲生父亲的钱,全部花掉,给一个短道速滑天才。
这大概是父亲期许的。
他那么热爱短道速滑,不惜强迫自己的儿子。
江为止想,自己做不到的,或许有其他人能做到。
签捐赠书的时候,江为止留下了亲生母父的名字,黄和容。
掩卷,离开。
轰然关闭的档案室大门,从此保存着一对夫妻的姓氏。
江为止和养父母坐上火车回家,没有探望别人。
他父亲的家乡早已没有亲眷。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他仍然不愿意滑冰,可他无所事事。
一周之后,江为止收到了李教练寄来的照片。
那个小女孩对着镜头十分的紧张,却掩饰不住的喜悦。
听说她要去省城集训了。
江为止把那张照片看了又看,他好羡慕那女孩,她眼里的热爱与执着,是他所没有的。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母亲健在,父亲年轻,他们一家三口手牵手走回家。
梦里的小江为止奶声奶气地说:“我要拿金牌!”
他醒来以后,摸了摸湿掉的枕头,擦掉无用的眼泪。
太阳照常升起。
江为止从那天起开始重新滑冰。
他一直关注着那个被资助的女孩。
女孩比他想象得更有天分,锋芒未露已惊世。
季锋开始出现在各种青年赛事上,他决意追赶她。
在国家队重逢的时候,新队员试训,她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超越了江为止,回头的时候留下一个冷淡的眼神。
像是点燃了温吞多年的倾慕的引信,一个眼神就迸裂出火花。
他确信自己的怦然心动。
江为止开始固执地跟在她身后,像甩不掉的大金毛。
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