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人原来是可以一瞬间衰老的。
此刻。
爹和娘同时抬起头,看着今晚的月亮,圆圆的,大大的,凉凉的,又是一年十五的月亮,明明不是中秋,却偏偏格外明亮。
仿佛婵娟越是圆满,人间越是缺憾。
我很小的时候。
爹爹曾经喜欢附庸风雅,为作新词强说愁。
可现在,我的余光瞥见——
爹爹的身子在抖,牙齿在打颤。
在夜色下,他和着我的曲子。
如杜鹃泣血般的,念出词曲的下半段。
“乱曰:
冬无复襦,夏无单衣。
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
春气动,草萌芽。
三月蚕桑,六月收瓜。
将是瓜车,来到还家。
瓜车反覆,助我者少,啖瓜者多。
愿还我蒂,兄与嫂严。
独且急归,当兴校计。
乱曰:里中一何譊譊,愿欲寄尺书。
将与地下父母,兄嫂难与久居。 ”
忽然,爹弯下腰,像是要从胸中呕出一口血。
记忆里。
——爹爹原本个子高高瘦瘦,如今却整个人蜷缩像被吹跑叶子的枯树枝。
……。
在爹娘眼中——
他们捧在掌心上,疼了半辈子的小女儿。
眼睛红红的,穿着里衣,吹着筚篥。
孤零零靠在那根树干上。
这棵树。
——我失踪前两年,娘亲手为我种下的琵琶树。
如今冠满是浓绿,越发生机勃勃。
衬托的,我越发像一条无家可归,无人可依,且满身发脓发臭伤口的老狗。
……。
此刻——
我才混混沌沌地反应过来,我吹奏的这支曲子,名叫《孤儿行》。
是汉乐府最有名的诗篇。
是郑知南,吹得最为熟练的一支曲子。
是我的无心之举。
却偏偏,一字一句。
都是在诛我爹娘的心
……。
第二天一大早。
爹爹终于把自己从书房里放出来了。
接着,他做出一件出乎意料的举动。
把沈藏锋喊进祠堂——
命他跪下。
我爹当着那一堆黑漆漆的牌位。
抄起一根棍子,狠狠抽打沈藏锋的脊梁。
一下
两下
三下
……
整整30棍子。
棍棍见血,棍棍到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藏锋连床榻都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