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凉,殷鞅想起皎皎不久前拢紧衣衫的动作,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恰好是风吹来的方向。
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殷鞅离得近,皎皎闻到了他身上轻微的苦涩的药味。
皎皎偏头看他,看到了他蹙起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她回忆起多年前在度山郡殷人营地里的殷鞅,再一次觉得他和以前真的大不相同。
个子高了,模样更加成熟和俊美了,但身体却也变得比以前孱弱许多。
他那时候胸口的伤始终没好全,精神却始终不错,眉眼飞扬,意气风发,而现在动不动就要咳嗽,春末夏初的日子,衣衫也没有半分变薄,身上更是多了一股子汤药味道。
和书里太不一样了。
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个病秧子殷鞅。
皎皎不期然想起那一晚他淡漠地说着活不到十年的模样,陷入沈默。
她欸了声,忽的问殷鞅:“那位给你治病的神医,说的是真的?”
“怎么,盼我早点死?”殷鞅懒懒睨她一眼,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无所谓道:“是真的也没关系,十年时间也够了。”
他这般看淡生死,倒叫皎皎意外。
她想起在长颍听到的关于他的事迹,目光落在他长袖下细瘦的手腕:“十年够什么?够你把殷人带到中原?”
其实不止如此,除了让殷人入主中原,十年间他还是有别的事情想做的。
殷鞅这回没有作答。
他转了话头,问出一个多年后见到她第一眼就想问的问题:“当初你从营地离开后,为何没有回祈水郡找崔二?长颍那么远,你怎么去那里的?”
这话问得好像她乐意去长颍似的。
皎皎嘲弄一笑,靠着长廊的柱子,漠然道:“没找到回家的方向,逃到了越人的城里,被差役抓到了营地里,在死人堆里过了段日子。后来跑了出来,又被人卖到了长颍的伶人坊。”
她垂眸:“也是在那里遇到了越鲥。”
没找到回家的方向。
这几个字,多少心酸,全在里面了。
殷鞅对她的经历是知道得七七八八的。其实在刚开始遇见她的时候,她脸颊还是有些圆润的。那是被家里人呵护得很好的孩子才能长成的模样。
也正是在营地里的那几个月,他亲眼看着她从一个孩子长成少女模样,身量拔高,人也快速消瘦下去。
那时候的她整日学骑马,他嗤笑她想要离开是异想天开,结果她转头就真的走给他看。
殷鞅永远忘记不了看到她空荡荡的帐子时的心情。
泉衣说,屋子里早前为她备着的黑衣不见了,墙上的长弓也不见了。不一会儿,下属又来告诉他,马场少了一匹马,甲胄似乎也少了一套。
她就是凭着这些走的。
谁都以为她会从马场跑,无人料到她居然有胆量混入士兵中间,正大光明地从营地的大门出去。
那一晚,殷人大捷,越人被打得节节败退。
收到消息时,殷鞅独自坐在帐子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满脑子全是“她怎么胆子这么大”和“她居然真的逃走了”。
逃走就逃走吧。
天亮后,所有人都以为殷鞅会派人去附近搜寻,谁知道他半点反应都没有,一副任她走的模样。
那时候殷鞅的左胸伤口还未好全,因为伤及要害,呼吸一次都很疼。他在每一次呼吸的疼痛中想:她要走就走吧。燕女气人,即便是国师口中的吉星,那也是个会气人的吉星,何必强留。
那为什么后来又开始找她了呢?
是因为燕地崔二的三百金悬赏迟迟不撤,还是因为在她离开不久,他就再次遇刺,用自己的命悬一线再次证明她真的是他的吉星?
两者的原因都有吧。
殷鞅唇边的笑不知不觉消失。
他率领殷人作战多年,在军营待的时间比她当然更长,也比她更知道两军交战,死伤一地是怎样的场景。
他听说过越人差役会抓老弱妇孺去军中,但不知道她就是其中一员。
原来她没回去祈水郡的原因是这个。
殷鞅扯了扯嘴角,想要如往常一样惹她生气,说一句:从殷人营地逃到了越人的营地,从他身边离开后,她落得什么好了?她这样还不如不跑。
但殷鞅发现自己笑不出来,这句嘲弄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看着皎皎干净得像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