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上胭脂,继而为她戴上凤冠。
胭脂的香味太浓,她不喜欢。
头上的凤冠太重,她也不喜欢。
妆成的一刻,皎皎睁开眼,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忽然想起了越鲥,想起了他被绑在红木椅上,被迫演女儿戏的几年。
原来是这种感受。
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皎皎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初的越鲥。
侍女们胆战心惊地替皎皎穿好衣衫丶戴上首饰,生怕她大发脾气,毁了婚礼,没想到她却表现得过分平静。
平静到了几乎逆来顺受的地步。
侍女们在皎皎身边待得时间不久,但也知道这位魏国王姬丶将来的殷王后于国君并无情义,甚至称得上厌恶。
人人都知道她不愿意嫁给国君。
正是因为人人知道她的心意,所以侍女们才会对今日的风平浪静感到不可思议——她是改变主意,心甘情愿留下来做殷王后了么?
是的,其实这样才正常。
国君年轻俊美,又是天下之主的有力竞争者,成为殷王后有什么不好么?
侍女们努力说服自己,但看着她穿着华裳走出殿内,仰头去看天空阴沈沈的乌云的模样,心中却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殷人成亲多选晴朗日子,是因为晴日多吉日。国君大婚之日是由国师占卜而出,理应是晴日才对,怎么晴了快一个月的天空在这一日刚好黑沈下来?
殷人不喜欢阴雨天气。他们认为雷电是神灵在发怒,而阴雨是神灵替苍生忧虑而落下的眼泪。
国君大婚之日下雨,不是吉相。
除此之外,这一事身后代表的含义更让埕陵的臣子百姓锁眉——是国师没卜出神灵的旨意,还是国君这门婚事本就不被神灵看好?
“轰隆隆——”
乌云密布,雷声轰鸣,闪电划破天际,纵是白昼,亦如黑夜。
奴仆们被雷声惊到,擡头看了眼天色,面色发白,神色难掩慌张。
国君成婚之日,王后本该与国君一同前往祭坛,可众人等了又等,却始终没等到前来接人的高轿,只等来了连滚带爬跑来通知消息的殷鞅近侍。
“祭坛起火。”近侍舔了舔干涩的唇,快速瞥了眼皎皎的神色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国君说,婚礼推迟两个时辰。”
他没有说的是,天相有异丶祭坛起火,种种皆为凶相,不少笃信神灵发怒的老臣都惊惶不安,认定国君与魏国王姬的婚事为神灵所不喜,于是纷纷进入宫中,跪倒在国君面前,恳求国君放弃这门婚事,为殷地另择王后。
他更没有说的是,臣子们跪了满地,个个老泪纵横,求国君以殷地为重。年轻的国君穿着新郎的吉服,弯着腰俯着上半身咳嗽得惊天动地,再擡起脸来,面色白得吓人,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可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从越人手里捡回一条命后就病弱得不行的国君悄然握紧拳头,撇过头不去看台下老臣们佝偻的身子,“……请诸位容许我任性一次。我会向诸位证明,神明亦然有疏忽的时候。”
他身为神明所选的一国之君,竟然能说出如此不敬神明的话语!
臣子们瘫倒在地,满脸不敢置信。
侍卫们在祭坛救火,国君被臣子们堵在前朝殿内,近侍只能先遵从殷鞅的命令,前来告知皎皎这一消息。
他转述殷鞅的话:“请王后在殿内稍等片刻,国君马上就到。”
皎皎重新回到了殿内。
她闭着眼,听到了侍女们离开的脚步声。
紧接着,清脆的落锁声响起。
皎皎睁开眼,把藏在袖中的木雕拿出来。
屋内空旷,除了她再无一人,是以她能够无所顾忌地伸出手指,一点点摩挲着木雕,指尖从兔子的长耳一点点滑落到兔子肉鼓鼓的面颊。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兔子的两只大眼睛,眼底浮现出碎光。直至这无声知晓的一刻,从清早便被打扮得像个精致人偶的皎皎终于活了过来。
她把木雕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木雕本是冰凉的,却因为沾染了她的体温,跟着染上了几分人气。
皎皎捧着木雕,坐在塌上。
三层的衣衫堆在身上,面上的妆容厚重,皎皎的心一时如同垒上了一座山,沈甸甸的喘不上气,一时又如同被一根线悬在高空之上,欲坠不坠。